所謂虛不受補,是指體虛,而不能接受補藥。而我,卻是丫鬟的身子小姐的命,連著喝了十幾日的補藥,夜夜鼻血長流,苦不堪言。
我想要偷偷倒掉補藥,卻是不能成行。每逢服藥時刻,我的師傅王公公就在一側虎視眈眈,生怕我浪費一滴半點,他不明底細,隻以為皇上覓到良方恩賜於我,遂一心盼望此藥能救我於無聲寂寂中。我心中苦笑,隻能無可奈何喝藥去。後遺症就是我一到夜裏就精神抖擻,亢奮不已,雙目放光,半宿睡不著覺。如狼。
遂翻來覆去琢磨康熙爺的心思。漸漸悟出些意味,他給我的承諾與機會,其實亦是給我的約束與限製。他說的每一個字,爛熟於胸,逐字推敲下來,得出的結論是:他要我安份守己呆到25歲,出宮之時,若仍有心於十三,他會遂我所願。至於為何如此,我卻想不明白,依稀仿佛間,覺得他似乎頗為看重我的“直言不諱”。
他是皇帝,一位皇帝的言語應該是點到即止,他不可能對我推心置腹,剩下的得靠自己的悟性。他提醒我“閑存其誠”,那麼我依言而行也便罷了。反正,這也是我的習慣。不難。至於,那些糾纏不清的□□,有他替我擋著。有我曾經當眾抗旨所得到的承諾,康熙爺也不難做。
我,隻需要管好自己的心。
--------------------------------------------------------------------------
大年初一,雪後初霽,清晨的陽光迫不及待地妖嬈了一切。我的心情亦妖嬈愉悅。早早起床,做了兩份甜點——甜蜜三色泥,一份孝敬給我的師傅,另一份給康熙爺。
我請王公公坐下,恭敬叩頭,呈上點心,“師傅,新年裏隻祝您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王公公拍著我的肩,笑得合不攏嘴:“采薇,師傅隻盼著有一日你能說話,師傅聽嘛嘛樂!”我笑嗬嗬點頭,有聲。
康熙爺一早就進了南書房,正自潑墨疾書春聯。南書房的對聯皆為他親手所書,今年寫的是“朝霞燦燦三春景,龍飛鳳舞升平世。”
我靜立一旁沒有打斷他,我雖不擅書法,卻也知其講究一氣嗬成。待他寫完,伏低叩頭,“采薇給皇上請安恭賀新年,祝您快樂常存心間。”
康熙爺笑意如虹:“起來罷,你這安倒請得有趣。”我心道:您老如果樂嗬嗬,咱也有好日子過不是?
我呈上點心,微笑道:“皇上,這點心名叫甜蜜三色泥,原料是紅棗、山藥、紅豆沙,具健脾和胃之功效,年下油膩食物吃得多,不如用些清淡的試試?”
康熙爺嚐了嚐,“倒不錯,下回紅豆沙少放些,略嫌甜些。”說著,從幾邊青玉瓷罐中抓了一把金瓜子給我,“明日再著人送些花種至慚淨堂,你細心打理著,總要花開似錦才好。”
我謝恩應是,出門而去。
才一出門,就撞見□□,身後不遠處跟著大大小小一堆福晉,皇子與福晉循例初一要來給康熙爺請安。
我福身請安,未及開口說話,十阿哥擺擺手道:“快起,忙你的去罷!”我起身,促狹心起,待他們走過我身旁,才一鳴驚人:“十阿哥,一會兒來餑餑房,給您留著新鮮點心哪!”
那四人身形一頓,紛紛回頭相顧,八阿哥驚喜加交,九阿哥莫明其妙,十阿哥一副活見了鬼的表情,十四則是臉含怒容。
我揮揮手,一本正經道:“快走,忙你們的去罷!”轉身,一溜煙兒跑回餑餑房。
這話匣子一開,就關不住了。
“師傅,您說我蒸的這鹹花卷兒為啥總有些兒澀嘴呢?”
“那是你堿加多了。”
“師傅,您說我捏的包子摺兒怎不如您捏的細巧呢?”
“那是你偷懶,沒好好練,功夫未到家。”
“蘭葉,你瞧今兒太陽真好。”“蘭葉,你明兒再給我打一個細絡子,要柳葉兒型的……”
有話說話,沒話也找話說。蘭葉與王公公最後都被我說喘了氣兒,蘭葉扶著腰,苦著臉,搖頭歎道:“你不說話時倒叫人省心些。”我大笑不已,隻道:“誰讓你們和我好,可不得讓我折磨折磨?”
一會兒,十阿哥果然應約而來,他老人家手勁可夠大的,拍著我的肩,我卻覺得他活像是在栽樹,我分分鍾有可能被他拍進土裏活埋了去。
“嗬嗬,怪丫頭!爺替你高興得很哪,這兩年八哥沒少四處替你打聽,那些個大夫隻說這症侯蹊蹺,怕是不好治,得問問脈再說,你又在宮裏,不甚方便。早幾日雖聽說皇阿瑪賜了藥給你,心裏卻總覺得這啞症不好治,隻怕好不了。沒成想,你倒好利落了。真可謂是吉人天相!”
十阿哥一臉誠樸笑容,教人覺得貼心。我亦笑得燦若陽光,“十阿哥,多謝您!這兩年您可是被我吃去不少白食,一個謝字寫出來總不如口中說出來那麼熨帖。往後若你想吃點兒新鮮玩意,隻管言聲就是,我總是樂意為之的。”
十阿哥謔笑道:“你也有知禮的時候?往後隻守著些規矩,別再惹是生非,知道沒?”話音未落,十四陰陽怪氣的聲音傳來:“十哥,你和她講規矩,可不是對牛彈琴麼?這臭丫頭何時能讓人省心?”
我循聲望去,十四挑眉瞪眼,“平日裏沒規矩倒也罷了,今日沒見後麵跟著福晉們麼?你倒好,耍猴似的戲弄我們,這一傳出去,你日子想過得安生隻怕也難!”
我在心裏翻了個白眼,這十四平日裏最是行事張狂,卻對我嚴苛之極,嘴上應道:“是了,知道了,下回改不就成了?何至於大節下的對我吹胡子瞪眼,人家才第一天能說話!”十四狠瞪我一眼,又待開口教訓。
十阿哥勸道:“哪裏就有你說的那麼嚴重?是我叫她起身的,隻怕她剛好,第一日裏沒習慣過來。再說了,咱們兄弟各自管好自己的女人不就得了,哪裏能讓她們說了什麼閑話去?”
十四忿忿作罷,隻道:“八哥盡讓著她也便罷了,你也處處維護著她。”十阿哥笑而不言,隻悄悄對我使了個眼色。
我無奈歎息,笑道:“稍等。”轉身從屋裏抱出一壇薩林阿日喀,放到十四手中,“行了,這就給您賠個不是。好酒奉上,您且消消氣罷!”
十四一撇嘴:“我還缺酒喝不成?”話雖如此,卻是腳底下抹油,徑直向外走。不忘回頭:“改日去傲逸閣給我做一桌菜賠罪才行!”
十阿哥與我相視而笑,這十四實在是個麵子比裏子看得重之趣人。十阿哥道:“年下裏忙,我有事得走了,改日倒真要叫一桌好酒菜和你慶祝慶祝才行!”我點頭道:“您忙去罷。”十阿哥揮揮手,追著十四的腳步離去。
晨起太早,不由得有些困倦,遂回屋補眠一覺。
醒來時正是朱樓影直日當午,陽光燦爛如碎金,灑在臉上,暖烘烘地愜意無比,我半眯著眸享受無比,哼著小曲兒:“昨天晚上我又夢見到,有一位小天使對我說,她說我是一個可愛的寶寶,她要為我來祈禱…祈禱…”怪腔怪調拖長了一個八拍,這首曲兒是點歌台常播的一首,我耳熟能詳。
“噗嗤”一聲,我一激靈,翻身坐起,卻見十三支著下巴坐在屋角的小幾邊,一瞬不瞬盯著我,一臉掩飾不住的好笑,陽光映得他如水雙眸彤霞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