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怨綿遠(1 / 2)

除去自由,我與尋常人無異,隻每日坐在馬車或布城中,無所事事。

抵京前一夜,李德全來問我:“想好了沒有?”神色間已不複往日慈和,冷淡異常。

我知道他一定對我失望透頂,然而我隻能搖頭:“師傅,我想見一見皇上,親口向他解釋!”

他惱道:“萬歲爺不想見你,隻問你戒指的來曆!你該聰明的時候怎的盡犯糊塗?”

我鼓足勇氣問:“師傅,皇上想讓我做什麼?您能明示麼?”

師傅沉吟片刻,低不可聞吐出兩個字:“對質。”

果然不出所料,我從八阿哥手中的棋子轉而成為康熙爺的卒子。

李德全說完此言,匆匆而去,我在他身後輕聲問了一句:“師傅,換作是您,您會如何?”他身形微頓,“效忠皇上!”

他沒有錯。他是死士,隻能效忠皇上,哪怕是出賣義妹。而我不是,我自始至終隻想“行不惹塵埃”,我隻想當路人。

抵京後,我被囚禁在乾清宮一處密室中。無刑無罰,一日三餐不曾落下。

這間密室,空無一物,無桌無椅,被榻直接鋪於地上。夜裏不許點燈,隻有一扇窗高不可攀地懸掛在接近橫梁的高度。僅有的光源來自這裏。

漆黑失眠的夜裏,意誌力開始變得薄弱,有些記憶的塵屑,總會破土而出,盛開出一朵朵詭異絕美的妖花,我知道結出的果實必定是孽果,食之必死無疑,遂將它們輾落成泥,埋葬在心底。

時而會有幾絲陽光從窗棱走進來,溫暖而清香。我隨著它們的腳步調整位置,從東到西,試圖抓住這僅存的溫暖。它們也仿佛不停在誘惑我,招了吧!招了你就可以盡情享受,不單單隻是陽光。

幾日神思恍惚後,我忽然意識到這是“攻心為上”。康熙爺了解我,嚴刑酷罰對我不起作用,或許他也不欲我受皮肉之苦。於是,他用這一間充滿絕望與希望的密室將我與世隔絕。

絕對的絕望會讓一個人徹底鐵心而不可動搖。而他不斷給我誘惑,美食、陽光,都是。

我漸漸要精神崩潰了,除了送餐的太監,我沒有見過任何人,一句話也沒有交流過。

可怕的空曠,四周寂靜如死,惟一可聞的是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時間在心跳中茫然流逝。

我還有一次機會,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事不過三,而最後一次機會應該會是在一個節日。我一定要堅持清醒,我有足夠的自信能說服他,隻要他給我機會。

我開始自言自語,哼小曲兒,所有記得住歌詞或記不住歌詞的。給自己講笑話。

這一天,我想到這樣一個笑話:1949年9月28日,我被捕了。第一天,敵人嚴刑拷打我,我沒招。第二天,敵人用辣椒水潑我,我還是沒招。第三天,敵人用美人計,我招了。第四天,我還想招,可他媽的解放了!

聯想到自身的處境,忍不住放聲大笑,幾乎聲嘶力竭的笑聲回蕩在空曠的房間內,顯得分外寂寞,隱隱震得耳膜生疼。我暗自意淫,換作是我,我隻會對“羅馬王子”托蒂招降,雕像般完美的輪廓,冷酷而多情,溺水三千隻取一瓢飲的獨狼,我心所愛……

原來,我從來也不曾忘記。前生的記憶,流淌在今生的血液裏,不分你我,抵死糾纏。

一時黯然神傷。輕緩而沉重的腳步聲停在我麵前。我抬眼看去,十四正忐忑驚惶地瞪著我:“采薇,你怎麼了?笑成這樣?”嘿,美男計?想讓我招還是不招?

我側目而視:“你怎麼來了?”我沒辦法對敵人笑臉相迎。

十四蹲下身子,扶住我的肩膀:“采薇,你信不信我?我事先毫不知情,十哥也不知道,是九哥的主意,八哥一時迷了心智才會草率行事……”

我竟然頓時鬆了口氣,還好,不是齷齪得令人發指。我盯住十四的眼睛,淡淡道:“如果你事先知情,你會如何?”

十四思索片刻,認真答我:“你舍命救過我兩次,我不會害你。我會勸他們,如果勸服不了,我會泄密給你。我一直都不願意你攪和進政事中,你難道不知道麼?”

我甚為高興地笑了起來:“小十四,姑姑總算沒白疼你!”

十四一臉羞惱交加,發作不得。緊抿著唇瞪視於我,黑亮的眸子折射出憐惜和憂鬱的光線。瞬間的失神,我猛力晃晃腦袋,卻聽他道:“采薇,我今日來想問問你,你對陳一林說過的那些話是真心的嗎?”

果然,陳一林將“勝負未定”那番話示好於八阿哥。我冷笑道:“到現在,你還問這個?我何以身陷囹圄,你不明白?”

十四泯然一笑:“我從不相信,不過從你口中說出更令人安心罷了!”

我問道:“何以是九阿哥出的主意?我素與他少有往來,你能告訴我麼?他日我死也要死個明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