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炙光燈刺目雪亮,各式監視儀器不停閃爍著指示燈安放在手術台的周圍。藍色手術服,白□□用手套,一群人嚴陣以待圍在手術台邊。我疑惑著走上前去,台上赫然躺著的竟然是我,21世紀的我,蒼白如紙,了無生氣死寂的我。
什麼狀況?我驚愣不已。一陣滋滋啦啦的聲音驚悸傳來,眼前的景象令人駭然叫絕,尖銳電鑽頭抵在我的腦骨,層層推進,刺耳的囂叫就象在粘稠的液質裏摩擦晃動,鮮紅雜加著乳白色的漿液不斷滲出…
我嚇得轉身就跑。開顱剖腦?十八層地獄?
尋尋覓覓,無路可去。一縷簫音似曾相識卻又無法憶起,零零落落鑽進耳膜,尖利無比的電鑽聲頓時被蓋過,我循著它的方向摸索行去…
“采薇!”我睜開眼睛,十三喜形於色的臉龐漸漸清晰,“好些了麼?”他急切問我,眸中血絲泄露不堪的疲憊。
我點點頭,十三握住我的手輕吻一下:“我就知道你不會教我失望,定會醒過來。你昏睡了兩日兩夜,胡凡明使盡了一切法子…”
視線所及處見到十三手邊一支玉簫,憶及夢境,“你一直在吹簫曲麼?吹的什麼?”
十三眼眶微泛煙紅:“想起你聽《廣陵散》時悅然欣羨的神情,便一直吹著,隻盼你能聽見。”
我伸手輕撫他的下巴,青青刺刺的胡渣,狼狽而可愛,在掌心刺出柔軟的疼。“唉,我是不怕流血,不怕流汗,債務纏身的□□,你還怕我跑了不成?”不怕流血,不怕流汗。你欠我還,我欠你還,情感債裏勇敢的□□。
十三嘴角微咧:“□□是誰?”我一愣,噴笑道:“等我好了再給你講,讓我歇歇,累死了!”
古人坐月子,一不沾水,二不見風,我被嚴實裹在棉被與眾人嗬護中。與我同病相憐的是幸彙,戲須做全套,她禁足一個月,依陽與乳娘隨著她住。
身體漸漸康複,分娩時直麵心靈深處的那些愧痛,因著血淋淋地麵對過,深切痛過,也便慢慢洇散,不知去往哪一個不為人知的角落,隱潛蟄伏。
依陽是十月初十生辰。我想起著名的“雙十節”,中華民國的誕生日,是不是意味著我新生活,新世界的建立呢?再見到她已是臘月,眉眼已然長開了,不再皺巴巴,儼然一派清秀可人小丫頭模樣,煞是惹人憐愛。
她很像一個人,21世紀的我,平凡的美麗,而不是奪人心魄的嬌豔。絲毫沒有另一個人的影子,眾人逗趣時尚有人說她像十三,十三必是笑嗬嗬:“爺的閨女不像爺像誰?”
依陽是個壞脾氣的小姑娘。白日裏悶頭大睡,奶也不怎麼喝。夜裏必是不睡,哭鬧著非得乳娘抱著她在院中溜達方作罷。
北京的冬天極冷,寒風刮在臉上如刀割般生疼,她卻不懼風畏寒,隻胡亂揮舞著小手咯咯的笑,受用無比。結果乳娘病倒了,奶也沒了。再換乳娘,依然如故。奶娘殺手,她當之無愧。
因著哺養的關係,她較親近乳娘,反而不甚親我。卻有一日深夜,我們強製不遂她的願,嚎啕大哭聲驚醒了十三,發現她居然肯給十三哄抱著,不鬧著追風踏雪。遂將此等擾民的禍害交給十三治理。
十三抱孩子的手勢頗嫻熟,一手托著嫩青的屁股蛋兒,一手輕扶於柔軟頸間。依陽的小腦袋軟軟依在他懷裏,小手揪著他的衣襟,時而垂涎三尺滴著哈喇子,時而巴噠著小嘴便向他懷裏拱,狀若尋乳,時而一泡熱乎乎的童子尿澆得他暈乎乎尋不著北。
十三一臉柔和寵溺,任她為所欲為。屋內一幹眾人俱笑翻了去,幸彙打趣:“老天爺可是開了眼了,給您降下個小魔星!先前暾兒、昌兒小時候一解手您就嫌醃雜,一溜煙兒便跑沒了影兒。現如今可是嚐夠了吧?滋味如何?”
十三不以為意,反笑道:“從前不是誤了麼?現如今要悉數補回來,在實處體感一番做阿瑪的滋味,著實不錯!”
對外宣稱幸彙身子不適,十三與乳娘搬進我的屋子。
紅燭冷,焚香漫。
屋內悄悄靜靜淡浮著幾絲溫香。聽著一重一輕他爺倆平緩的呼吸,看著依陽熟睡後卻仍緊緊抓著十三衣襟的小手,那香便甜美清洌的直抵人心,溫潤而柔媚。嘴角不由彎了起來。
這軟軟的小人兒橫亙在我們中間,似隔閡又像一根奇異而溫情的紐帶。一眼掠見十三闊朗的眉宇間洇含著淡淡憂色,雖是極淡的一抹卻令人無法忽略地心悸。他是否亦然?這念頭隻是一閃而過,我猛力晃了晃腦袋,欲揮散之,這並非我該擔心的問題。同床異夢何其可悲,何其可鄙!
肌膚與綢緞摩擦的沙沙聲驚擾了十三,“嗯,怎麼還未睡?在想什麼?”
我微歎了口氣:“想你何以熟睡時還在憂國憂民?皇上…”
十三輕捂上我的嘴,警告的眼神微現淩厲。康熙爺依然是禁忌話題,我點頭示意不再說。十三低聲道:“在憂患這個小魔星何時長大,不再纏著我。”
我忍俊不禁:“你實是超級二十四孝奶爸!”
十三微一愣:“奶爸?”我笑道:“就是乳公。超級就是十分,二十四孝就是非常慈愛。”
十三佯怒道:“我隻是乳公,嗯?”我微笑:“不隻,是能解我煩憂的乳公。”乳公,顧名思義,乳娘的丈夫,滿人十分尊敬乳娘,是以在清皇宮裏地位極高。
十三啼笑皆非,終是低沉笑開了去,眉色淡憂轉淡喜。我歎氣道:“這小丫頭也不知看上你哪一點,怎就巴巴地纏上了你呢?”
十三摩挲著依陽發際未全的小腦袋,“閨女知道阿瑪疼她唄,在娘肚子裏阿瑪就給她小祖宗請過安了。這可是我頭一遭,她可不就賴上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