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鼻子一陣酸熱,忙假裝打嗬欠掩飾過去。十三忽來一語:“‘靠’是什麼意思?”
我一嚇,聽他語氣頗似周星星同學…難不成我睡夢中罵人了?傻嗬嗬一笑:“就是依靠的意思。和“依”一樣,嗬嗬,一樣。”
十三似信非信,“嗯,你夢裏都念叨著這個,想必頗想找個靠山?我讓你靠!”
我徹底傻眼。他頗為奸詐一笑:“還不說實話?”
我喃喃道:“罵人的話,就是——他娘的。”
十三飛起巴掌輕輕落在我肩頭,眸中一片促狹:“□□呢?”
我抿著唇咬緊牙關,扮出一副嚴刑拷打也誓不低頭,苦大仇深的模樣兒,一瞬不瞬盯著他。他清亮的眸子漣漪起笑意,“你這是什麼怪模樣?沒有半點額娘的樣子,還是那麼的古靈精怪。”
我心中微動,在對視的眼波中看見彼此曾經青澀飛揚的影子,三年、五年、十一年,竟然可以追溯到如此遙遠的想當年,晶瑩白露綴滿的青春時光,一如他依然神采透亮的眼睛。
依陽呢喃著翻了個身,我回過神來,“□□就是被壞人擄去心性堅定的小姑娘,任敵人如何嚴酷刑法,她也不肯交待。我方才就是學她打死我也不說的模樣兒。”
十三眸光倏地一暗,我立即意識到自己失言,他今夜試探著想聽故事的結局?我暗自心驚,聽他淡淡道:“原來如此,果然與你似足。睡罷,天就快亮了。”一夜無話,眠不甜。
不過幾日便是大年三十,康熙爺賞賜頗豐,除去綾羅綢緞,如意金銀,尚有一位庶福晉烏蘇氏。年方十八,粉麵著朝霞。雖不甚美,然,眉眼間跳脫活潑的青春,足以令幸彙微攢眉心,眼含薄怨。我也高興不到哪兒去,不為眼前此人,隻為康熙爺別有的用心,以我對他的了解,此事決不簡單。
烏蘇氏須依著規矩一一行禮,她現下隻是庶福晉,上趕著喊我姐姐。我渾身不自在,無話可說,隻將康熙爺賞的如意贈了一柄給她。
十三司空見慣般地正襟危坐,待我贈禮完畢,淡淡道:“采薇,你去照顧依陽。”我如獲大赦般逃回自己屋內,甫坐定,十三後腳便跟了進來。
我頗有幾分局促,“你來做什麼?今兒是你大喜日子。”
十三笑瞟我一眼:“解人煩憂的乳公若不在,你可有安穩覺睡?”
心中隱隱若有幾分歡喜,然而我著實不願承認。“皇上一番好意,你豈能辜負?”十三皺眉:“你若果真以為他是好意,怎會如今也不改口,仍稱他為皇上?”
我心神一凜,十三所言不虛,我從未欲“認仇做父”。同時明悟,康熙爺此厚賞,實是探聽虛實,考較我的工作成效,是否已將他與十三間的幹戈化為玉帛。
見我沉默不語,十三輕捋起我耳畔發絲,“別想這些個煩心無益的事,趕緊叫人進來伺候洗漱,閨女要安置了。”
困難總是比想像中多,雖已準備好足夠的勇氣,然而事到臨頭,我卻亂了方寸。自私的天性,現代文化熏陶而成的人文氣質,深如骨髓。所謂顧全大局的理性卻時不時竄出來,讓我心軟自責。十三整個正月都呆在我屋裏甘當乳公,烏蘇氏據說常躲在屋內獨自飲泣。
崔嬤嬤看出我的掙紮,勸導我:“各人自掃門前雪!采薇,你實是麵硬性軟之人,索性丟開手,橫豎一家之主是十三爺,你怎可越俎代庖?”
同樣言語,蘇麻喇姑曾訓誡過我:不說硬話,不做軟事。我把心一橫,隻做一葉障目之想,每日隻逗弄依陽戲耍。
三月的春風悄悄的融化冬天痕跡,我與阿貓興致勃勃搭著花架,欲種下紫藤蘿。幸彙抱著依陽站在一側,神情恍惚間透著幾分清冷寂寞,我上前輕推她一下,她恍過神來,自失一笑:“想起晈兒了,他離開我時剛滿月。他若是個格格就好了,皇阿瑪便不會令乳娘帶著他回府。現如今他也有兩歲多了,我卻記不起他的模樣兒…”
她語意淡淡,惆悵淡淡,卻令我若飲黃蓮水一般苦澀不已。身為人母的舔犢之情,我深有體會;她為我喬扮孕婦,一年間十三都不可能…
十三習慣成自然,晚膳用後哪兒也不去,抱上依陽就不撒手。我綻出練習一整天的微笑:“眼見著天暖了,小丫頭也不那麼磨人了,乳娘可帶著她在院中隨意逛逛。你…”
十三溫柔的笑意盡斂,寒星般的眸子閃過一道陰翳的青灰色:“我什麼?”
我捏緊拳頭,“幸彙她…”所謂賢妻,我真的不是。
十三不依不饒:“她什麼?”
我一時憋得心頭火起:“她是你嫡妻,既娶了,便不該冷落。”
十三將依陽塞給我,大步跨出門去,臨到門前,冷冰冰丟下一句:“你比我想像中大度得多!”
我整一個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依陽忿然大哭,張牙舞爪撕扯著我,虛偽的我。望著她哭皺成一團的小臉,我的心境卻平和下來,柔聲哄她:“臭丫頭,若不是你額娘與阿瑪,你的小命怕是早丟了。有何不滿?你知不知道,幸福雖是自個兒感受到的,然而,若是身邊的人都不快樂,你又豈能獨樂樂得了呢?你若快些長大就好了,可以陪媽媽聊天兒,媽媽會教你許多東西,這個年代的小朋友都不會的學問。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你媽我都知道個一星半點兒…”
依陽微張著小嘴,一雙酷似我的大眼睛水靈靈透著慧黠純真的光芒,無邪凝注著我。心無邪則意無邪,則氣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