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夕陽偏西,直到月染林梢。屋內傳來康熙爺略顯愉悅的聲音:“李德全,宣采薇。”我端著已換了好幾道熱水的茶,徐步入內,康熙爺道:“胤祥,你先出去。”十三神情有些僵硬,我微點頭,他方腳步緩緩出門而去。
我恭敬請安,含糊其詞仍稱為皇上。康熙爺似不曾留意,隻將一隻梨木雕花的匣子遞給我:“你出宮時這一對玻璃水晶杯未曾帶走,朕一直給你留著,今日既見了,仍交給你妥善保管。”我接過,謝恩。
康熙爺衝我招招手:“你來瞧瞧此棋局,可瞧出什麼眉目沒有?”我依言上前,凝神細觀片刻,“回皇上,黑棋攻勢淩厲,白棋應對自如,化其攻勢於無形,且守勢中隱含攻勢。黑棋占盡“金角”之利,中路卻失之威猛有餘,沉穩不足,錯失絕殺機會。最終不過以半目勝之。”
康熙爺微一頷首,“你說得不錯。執黑子的是胤祥。這麼些年過去,他不失銳意進取之氣,朕該當欣慰才是。然而,朕倒要問問你,棋局中的十三阿哥是朕的十三阿哥呢?還是書房中這幅字才是他的本心?”
我瞧向壁上那幅字,鐵筆銀勾一首元曲:
掩柴門嘯傲煙霞,隱隱林巒,小小仙家。
樓外白雲,窗前翠竹,井底朱砂。
五畝宅無人種瓜,一村庵有客分茶。
□□無多,開到薔薇,落盡梨花。
我沉吟片刻,“回皇上,這兩樣並不矛盾。若皇上需要用他,他便是銳氣十足衝鋒陷陣的砥柱中流,若皇上隻需他安於現狀,他亦能自比陶淵明,悠然度日。您是君王,亦是父親,三綱五常倫理,他是自幼學習貫通於心的。他必須也隻能惟您馬首是瞻,不是麼?”
康熙爺淡淡道:“聽你此言似有怨懟?”我忙答:“不敢。”他微微一笑:“還是那個對朕直言不諱的丫頭。朕明白你的意思,這也是朕要的結果。”
我微笑不言。康熙爺語意微沉:“你們亦欺瞞了朕,依陽是你的女兒是麼?朕方才隻見一眼便瞧個分明,似足你七分!”
我心中猛然一跳,忙伏低回道:“還望皇上恕罪。”康熙爺淡淡道:“罷了,既未累及祥兒的病症,朕便恕你一回,也隻有這一回。去!帶她進來見見朕!”
我很是叮囑了依陽一番方帶了她進屋,依陽畢恭畢敬地叩首:“依陽給皇瑪法請安,皇瑪法吉祥!”
老爺子笑咪咪說:“過來,讓朕瞧瞧。”依陽並不怯生,蹦蹦跳跳幾步便靠了過去,老爺子將她抱到膝蓋上,二人開始天人交戰,雞同鴨講。
“今年六歲了吧?”慈祥的祖父。
“才不,實歲四歲半,幹嘛把人家說得那麼老?”不屑的孫女。
祖父眉心一跳,來了勁兒:“那你方才在院裏為何叫朕老爺爺?朕有那麼老麼?”
孫女四周望了望,指著我與十三:“你比媽媽和阿瑪要老些。”再看一眼師傅,傻笑:“嗬嗬,您和沒胡子的那位爺爺差不多老,反正比我們院裏的人都老!”
師傅嘴角有些抽搐,我汗落無聲,忙陪上一個虛弱而抱歉的微笑。
祖父開始沉吟,片刻沉寂後:“你平日裏都做什麼呢?”
孫女托著下巴很是認真地想了想:“也沒做什麼呀!就是和阿瑪追兔子玩,和阿貓比賽爬樹,和嬤嬤比賽誰吃飯吃得快,聽媽媽講故事,阿瑪教我背詩!哦,對了,還有度假。”
十三開始悶悶咳嗽,我衝她拚命使眼色。老爺子疑惑不已:“度假?”
依陽把玩著皇帝的聖須,拈來拈去,漫不經心:“度假都不知道啊?就是啊,您沒瞧見啊?院子裏有好些屋子,門上貼著什麼葡萄牙、英吉利,媽媽說她要去度假,天一黑,媽媽就抱著我躲進一間,若是阿瑪一下就能找到我們,阿瑪就可以陪著我們一起睡覺,若不然,阿瑪便睡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