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人俱驚疑不定瞧著我,我沒比他們好太多,尷尬甚至於驚恐是我的表情。十三讚許地瞧向幸彙,“這些年你當家甚為操勞,摞開手歇歇也好。”說罷,點頭示意我接下那一串象征權力地位的鑰匙。
幸彙淺淺一笑,“爺說得是。采薇妹妹極是玲瓏剔透之人,又甚知爺的心意,這家該她當了方妥當。”
眾人皆等我回應,我不慌不忙翻閱眼前一疊帳簿地契,略看幾眼便一目了然,不過幾家商鋪,幾塊京郊荒地,實可謂家計空乏。我心中暗歎,與“賈府”有得一拚,外麵似風光無限,內裏卻實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星月暗淡之光景。
我單抽出“無針坊”的帳簿,剩下的連同鑰匙交還給幸彙,“原本姐姐重托,采薇不敢不受。奈何人微才寡,縱姐姐辛苦多年,還得仰仗您能者多勞,繼續操持著。這無針坊與我淵源頗深,我便替您單看顧此一項罷了。”我始終記得當日承諾,各取所需,她是唯一的女主人。
幸彙猶疑著看向十三,我忙衝他眨眨眼,十三白我一眼,對幸彙道:“也罷了,府裏事務你原就熟絡,繼續管著罷!”幸彙遂笑著接過,目光中流露出些許欣慰。眾人亦似鬆了口氣般,神色明快起來。
回至裏屋無人處,我嗔道:“做什麼呢你這是?非要擾得人心裏不安生麼?”十三一把將我扯入懷中,“不是我指使的,昨兒進了府不是一直與你在一處麼?何曾得空兒囑咐她?”
十三瞧著我,滿是不懷好意的調侃,我頗有些著惱,“如此說來,她是自作主張,再如此說來,最知你心意的是她而不是我。”
他故作恍然大悟狀頻頻點頭,“照你如此說來,的確是。”我為之氣結,啞口無言。他湊近我鬢邊嗅了嗅,“嗯,酸!”
我一甩手掙脫開去,臉深深埋進枕內,亦覺可笑。十三嘖嘖歎道:“唉,才讚你玲瓏剔透,看來是謬讚了。闔府上下,隻有瞎子瞧不出來我待你如何,哦,這府裏也沒有瞎子。幸彙官宦大家出身,妻妾相處之道自幼耳濡目染,何須我提點?倒也說不上什麼知心了意的。”他挨著我躺下,緊緊擁住我,“你倒是說說為何與我犯別扭?”
其實我並非嫉妒,隻是過意不去,然而,幾句話一繞竟變了味兒。看他一臉得意,我當仁不讓潑冷水,“哪有犯別扭?不過是想著委屈了她罷了,畢竟是嫡福晉,男主外,女主內,這內當家的非她莫屬。你怎的不勸著反倒火上澆油的讚成呢?豈非令我為難?”
十三撫著我髻上那支意義非凡的玉簪,眼神清亮柔和,“原該屬於你的,有何為難?若非礙著那些個規矩,我會給你更多。”
我心中一暖,輕啄於他唇邊,“我知道。隻是你也會說“原該”,如今既成事實,咱們就仍按規矩辦,可好?”
十三一臉得意春風,頃刻間便染上陰霾,“什麼規矩?嗯?又要將我推出去給人?”我想了想,柔聲道:“沒有這個意思,我隻問你,待幸彙真的沒有半分愛意?”
他緩緩道:“若說沒有,莫說你不信,我也不信。隻不過,與我待你的心意不是一回事兒。她跟了我十幾年,頗吃了些苦,我心裏待她憐惜敬重都有,卻沒有魂牽夢縈的刻骨銘心。你知道麼?截然不同!”
我微微一笑,“明白,我也不是瞎子。不過是想說,她亦令我心生敬重。此處並非獨門獨戶的羊房夾道,現狀擺在咱們麵前,不能視而不見。人說家宅安寧,眷屬和睦,乃是大福。所以,今兒個和你挑明了說,我…我不會介意你與她…”
十三雙目炯炯逼視於我,唇邊勾出一絲冷笑,“果真不介意?”
我一咬牙,“介意!”他滿意微笑,調侃我:“既是妒婦便不須扮賢良!”
我恨恨捶他一下,正色道:“我知道你,也知道自己都無法罔顧她待你的情義,自私的介懷與心生愧疚,兩下裏比較,我寧願選擇前者。前者隻是一時,而愧疚是魔障,會心係一生。你可明白我?”
他胳膊一使力,箍製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來,“明白了,再說罷!”
我笑說:“我還沒說完呢!今兒索性讓你得意個夠本兒,讓你知道妒婦本色!”他低頭看我,嘴角挑起一絲若有若無的苦笑,“小生聽著呢,夫人盡管言無不盡!”
我自牙縫裏逼出冷森森一串話:“已經娶回家的且不和你計較了,若再往家裏領,我就讓你變成小祥子!”
他駭笑,“你真可謂古今一絕!”我點頭,“不是說不須扮賢良淑德麼?”
他輾然而笑,眸中神采飛揚著堅定:“那就,如你所願!”
大宅門的生活暫時適應良好,除去我與幸彙,尚有石佳氏與烏蘇氏兩位庶福晉,與我同姓的瓜爾佳氏二年前紅顏早逝。府宅極是闊敞,她們各有一小院,彼此井水不犯河水。我沒有住進預備好的小院,卻被直接遷進十三的臥室。府上人等許是見識到十三對我的縱容溺寵,也都見怪不怪了。他費勁心思體諒我在這個年代可稱為“惡德”的小心思,我惟有欣然接受。
幸彙亦然如此,她以我不辭艱苦,隨伺十三多年為名,欲免去每日晨昏定省之禮。我委婉拒絕,依禮晨起時去請安,時而帶去親手烹製的早點。依陽與十三都已習慣我的手藝,依陽更是非我不可,府中食材豐富,閑來無事我便奇心巧思折騰出各式點心甜湯,後來索性便在院中單辟一間屋子作為廚房,任我一展拳腳。
逅牡,翹簷飛角,畫棟雕梁,在大宅最深處。四周青鬆環繞。若有清風,陣陣鬆濤如大提琴低沉地吟哦,似悠揚的憂鬱,卻別具一種醇厚的歲月沉澱之感。若得明月,便是一幅“明月鬆間照,清光葉上流”醉人美景。
依然有景可觀,可以“上房揭瓦”,可以單寵著依陽,甚至本該“共享”的某人依然是獨霸一方的“浴霸”。書房奕棋,廚房烹飪,飼弄花草,尚有一間我也不能進的“薇薇”。一切似乎未改變。“鬆月居”被我改為“逅牡”,十三究其原因,我推搪說:“入住第一夜便夢見牡丹,取其邂逅牡丹之意。”其實是HO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