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霸業宏圖慰平生(1 / 3)

康熙朝最後一個新年,沒有開年大吉。正月初五,弘[日兄]死了,差兩日才滿六歲。

幸彙伏在單薄冰涼的小身體上哀哀慟哭,任人如何勸慰都不肯撒手由人斂屍入棺。弘[日兄]是幸彙從羊夾房道回府的原因,極是憨嬌可愛一小男孩,整日跟著依陽屁股後頭,一口一個姐姐,任依陽百般欺負也不惱。隻發了幾日高熱,便驚風而亡。

我上前輕拍她的背,“姐姐,天都黑透了,先用些膳點罷。”

幸彙拭著不止墜落的眼淚,哽咽難言,“妹妹,你不知道,這些年若不是[日兄]兒伴在我身邊,教我心裏稍得安慰,這個家我無論如何也撐不下去。現如今好容易合家團聚,他竟去了,你…你說我如何受得住?”

我眼睛微澀,勉強勸慰道:“我也是做額娘的,知道你的苦。眼下你有了身子,即便不顧著自己個兒,也該顧著肚裏那個。再有三個月便要生產了,大意不得。”

她哀泣道:“隻想著這孩子自打出生就未見過阿瑪,好容易稍得親近幾日,竟又…”

她話音一頓,望向門外的眼神哀淒無比。十三麵色冷峻,吩咐人將孩子抱了下去,淡淡對幸彙道:“是想讓他去得不安生麼?”

幸彙止了哭泣,垂首不語。十三歎一口氣,“用些膳點罷,身子要緊。”一麵就從桃紅手裏接過羹碗。

此地顯然不宜我久留,“您歇著,我先回了。”

我前腳才進臥房,就見書房燃起燭光。窗欞間隙泄出幾束微光灑落雪地裏,生出孤清的寒涼。或許一如書齋主人此刻的心境,然而,我亦如此,冷得我無力寬慰他的喪子之痛。隻能用棉被將自己蜷緊再蜷緊。

府裏很是蕭寂了一陣子,就連依陽也不複往日歡鬧。卻有一日她忽然問我:“媽媽,他們說弟弟死了。死了是什麼意思?是像人魚公主那般化作大海裏的浪花,再也見不著了麼?”她滿臉哀傷,緊抿的唇瓣微微抽搐,她是個情感細膩的孩子,時常為故事中的人物或喜或愁。

我不忍告訴她真相,順口胡謅:“不是。是因為你平日裏總欺負他,他一時氣惱,躲回你額娘的肚子裏,再過些時日就能再見到。你可不能再欺負他了,知道不?”

她鄭重其事點頭,喜形於色:“放心。我定好好待他,不再揪他小辮子。”

“承我吉言”,四月間,幸彙果然誕下一男孩,長得極似弘[日兄]。滿月之日,康熙爺特賜名弘曉。弘曉生來就注定討喜,他是六年來胤祥唯一子嗣。亦是解我尷尬立場的貴人。

德妃源源不斷遣了太醫替我問脈,結果與在羊房夾道時如出一轍,並無大礙,稍許腎虛所致宮寒,不至於不育。然而,康熙爺給了我五年時間卻仍無所出,終是失去耐心,派了他最是看重的太醫院右院判劉勝芳親自出馬。熟諳皇家規矩的十三與我都明白,並非關心,隻是一個信號。專寵已是破例,專寵而無後則難見容於皇家。我隻能哀己不爭,命運的離奇,於我,竟成了家常便飯,處處可見。

一場吉慶盛宴衝淡了連日積鬱十三阿哥府上空的愁雲慘霧。各懷心事,各有歡喜。烏蘇氏們看我的眼神添了幾分鄙夷,瞧著十三的眼神添了幾許期待的歡喜。我隻微微笑著,飲酒吃菜。幸彙笑對我道:“多虧得妹妹教陽兒那些吉利話,她見天兒摸著我肚子叨咕,這才將個小格格變成小阿哥呢!”她實是一善良大度的女人。此言一出,眾人皆陪笑接著話茬兒讚依陽聰明懂事。

宴罷,晃蕩著回到逅牡。沐浴更衣,“咣”門響,十三神色不悅闖了進來,下意識扯過絲被遮住自己,十三嗬斥發怔的柳綠:“沒個眼力勁兒麼?還不下去?”

他走近我,猛力扯下絲被,眼中絲絲挑釁:“遮什麼?躲著我?”

我別開目光:“我冷。”

他戲謔地挑起我的下巴,“冷?端午節都過了,嗯?”

我拍開他的手,“我打擺子,發瘧疾,行不行?”

他臉上的表情變得陰冷,“瘧疾?似乎患此症的人是我!”

他恨恨咬在我肩頭,我竭力忍住痛呼出聲的欲望。他停下,嘴角扯下一條冷淡的弧度,“我討厭你這樣!討厭見你若無其事的笑!不動聲色的平靜!果真毫無感覺麼?”

我漸生惱意,拚力推開他,卻被強壓倒於榻上。他一動不動俯視著我,眸中激蕩著憤懣,撐在我身體兩側的胳膊,襲來的陣陣熱力逼仄得我透不過氣來。奮力去掰他,“你希望我如何?”紋絲不動,他的目光亦如是。

我使出布庫招數伸腿勾倒他,他氣極,“你會布庫?”我力輸一籌,複被壓製住,忿聲喊道:“老莫教的,隻許你會?”

他狠擰我胳膊一把,“與男人練布庫?嗯?”

我痛得淚花迸射,“你講不講道理?到底想說什麼?要我怎樣才滿意?”

他一字一頓:“隻、要、真、實!”

我側臉咬他胳膊,他吃痛鬆勁兒,我欺身而上,胳膊抵在他喉間,反控製成功,將他壓在身下。“好,你要聽真話,就說給你聽!我討厭你,討厭你逗弄著與別的女人生的孩子!你,是否滿意?為何不去問您那兩位庶福晉是否心有不甘?粉飾太平難道不好麼?是不是非得逼我陰暗?”

他眸中蘊著複雜神色,我鬆開桎梏他的胳膊,快速穿戴整齊,“真話並不好聽,是不是?我並未真心惱怒,然而,你是否不允許我有私心?非得讓我在你麵前顏麵無存呢?如此逼迫我,你很高興麼?”

我疾步衝向屋外,他自身後追上緊緊抱住我,久違的溫暖氣息竟未令我在炎炎夏夜感到絲毫悶熱,卻滋生出委屈的寒涼,我抽泣道:“胤祥,你要我怎麼做?不笑難道要一哭二鬧三上吊?”

他下巴抵著我的肩頭,低低無奈道:“以為你絲毫未放我在心上。而我,似乎忘了所有規矩禮教。你可知道?原先以為天經地意的事竟會令我矛盾重重,時而竟會想著自個兒若非皇族貴胄該多好。數典忘祖與麵對你的愧疚令人輾轉難安,而你卻若無其事?”

我猶自氣不平:“所以就可以逼我?”

他毫不示弱:“所以,你可以涼我在書房大半年?”

我不以為然:“並未在臥房門上貼——十三爺止步!”

他靜了一瞬:“你臉上寫著!”

我回身狠瞪著他:“方才不是說我掛著笑麼?再說了,難不成要我三催四請你回屋安歇?”

他認真點頭:“不錯!”

我怒極反笑:“休想!”

他憊懶地笑:“偏想!”

我幾欲吐血,恨聲道:“一時要人卑鄙,一時要人高尚,你是活活想慪死我麼?”

他一臉無賴:“不須你高尚,我這不是自個兒送上門來了麼?”

我撇撇嘴:“不稀罕!”

他今兒脾氣極佳:“尚惱我方才逼迫於你?不如我也告訴你一件事,咱們扯平如何?”

他牽我在幾前坐下,斟茶微抿一口,“可還記得幾個月前十四弟送信來?你必是猜到其中內容?”

我點點頭。

他喟然一歎:“我竟猶豫不決了好幾日。竟然擔心若有一日四哥做了皇帝,大權在握,會將你…”

我急切打斷他:“不會。絕對不會。”誠然,我心虛至極,那一晚的燭光燦爛…

他嗔我一眼:“急什麼?不過是猶豫而已,最終仍是初衷不改。我告訴你此事就為了讓你明白,但凡是人,就會有私心和欲望。你不須為此左右為難。既有不快,就別在我麵前遮蓋過去。我總願意看見真性情的你。”

心間不禁微瀾動容,然而,我該如何做?佯裝不經意是保護色,周全所有人的保護色,你竟不明白麼?

我微笑點頭,繞過話題,“或許在你們心中女人不過是一件擺設,今兒擺在廳堂,明日便可移至臥室。然而,我並不願如此。即便有一日,你們達成共識,要給我挪挪地兒,即便是你們,我亦不會從了。惟有玉碎二字。”我直視他的眼睛,“胤祥,若有一日我離開你,必不會是去到誰身邊,隻是獨自離開。”我要打消他心中最後一絲顧慮。

他眸中漾起悠遠的溫柔,款款欲滿溢出來:“你的確是件擺設。”他話音一頓,我的心隨之一沉。他唇含一抹甜鬱的淺笑,指了指心口,“擱在此處,你若要走,記得捎帶上它。”

女人似乎對此類情話天生缺乏免疫力,我亦然,隻低頭偷笑。

他有些譏誚地微笑起來:“不惱了?”

我小聲嘀咕:“本來就沒有。”

他抱我坐於膝蓋上,探究的眼神不懷好意地令我稍微慌亂。他似忽然想起什麼,從腰間解下一塊黃金令牌遞給我,我奇道:“暗青?是什麼?”

他淡淡一笑:“眾所周知大清八旗各有旗主,八旗將士各聽旗主之令,各旗主雖受製於皇帝,卻也暗中各有派係。皇阿瑪早年暗渡陳倉,在各旗中各設一名隻對他誓死效忠的暗旗主,他們手臂上皆刺有一青色圖騰,是以稱為暗青。這些暗青在各旗中至少安插了1/3忠心耿耿的死士,換言之,合八旗所有暗青之力,足有整整三旗兵力,足以抗衡任何突發事件。此黃金令牌就是能調動他們的唯一信物,今日進宮皇阿瑪卻交給了我。”

我微笑道:“如此說來,皇阿瑪對你委以重任?”我想起臨出宮前康熙爺曾經說:朕還要用他。竟是這個?

他微微頷首:“我也不曾想過皇阿瑪今時今日尚如此信任我。暗青是皇阿瑪一手設立,除去當事人,惟我一人知曉內情。而皇阿瑪此舉無非是為了新帝登基時以備不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