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輕鬆的詩
詩潮
作者:李輕鬆
兩岸我的江河都出自懸崖。出自我的筆端——
在一個陡峭處獲得落差
兩岸的眉批——煙火,風信子
水與一副傲骨也在拔節
讓我的河水義悄然漲高了幾分
我的祖輩。赤足、豪飲,有著自由的天性
夏天裏順著河水摸魚
冬天裏逆著冰川溯源
那大小的波瀾,在鳥兒的回旋中翻滾:
走出這座山就得救了——
隔著一山的哀怨,卻是彼此的倒敘
錦瑟相傳,患病的聲調,每天恐懼
我是抱了拳的:流水裏的祭日
秋蟲裏的青花,心裏暗傷
都是一場愴然,涕下,也不論長短
不論青山與詩句埋了誰的白骨
終要背叛山水的初衷
背叛我內心裏或深或淡的陰影
這反絞的雙手
被絞殺的人情。
山與水從來不分家
上遊是上遊的情人
下遊是下遊的墳墓
我隻在中遊,不上不下
一條藤藤。一節一節爬著,爬到牆上、襟前
向上,平等,仿佛愛著身邊的人
躲過陰險的窗口、陷阱、暗箭
用觸須探了前路與芳心
摘下一朵謊花,沒有結果的女人
鬢邊是掛了霜的。
我有幸開花、頂刺、順藤而行
慣於在葉裏垂下頭顱。
……他人都是我的地獄。老薩說過
而豁口的小孩兒、夾尾巴的小狗
被壓彎了的筋骨,被強擰的瓜……
都有了一花一世。張望一下就認了命吧!
灰喜鵲登不上枝頭
露水在清晨也滴了幾滴
我羞愧且猶疑:暗結的珠胎又包裹了幾層……
上坡,上坡坡上,羊群走走停停,白雲呼應
披著風雨的飛禽,會盤旋,一頭紮進山後
我收割過荊棘與傷口
采過蘑菇與傳說
山南水北是為陽,那裏有我家的祖墳
五月,墳前的刺玫開得花糊塗一般
那些小獸率先成了仙
一回首一跳躍都有靈性
花鳥們都在,陽光就會發芽兒
我揣著一雙翅膀,在夜裏也能飛啊!
那些咒符和山色都變得輕盈
隨風扶搖。那負累、那經血、那破碎
所構成的少年,我白認足有孕的桃花
能夠分娩出水色和嬰孩
還有那被脫過殼的米粒
摻了沙子的麵。我被硌傷的牙齒
碎了一地的尊嚴……如今與我
互為琴瑟、與倒影
不知是誰的悲傷,讓笛子吹破
花兒開敗,讓那些無名的山坡
沾上巫氣、仙氣,再重新命個小名
我叫她們蓮兒、杏兒、梅兒時,
她們都用春雨般的音色,與河流一起回答了我。
途中……每個人年輕時拚命離鄉
而到了天命之年,就要拚命返鄉。
不僅是身體走到回鄉路上
還有心靈也在回鄉。認孤獨為知己
世間的人流時斷時續,我卻不在其中
一把羊角梳,溝通山前的梨花
沾雨,荷露,恰好對飲一兩杯
沿著山勢長成的白楊是我生前的男人
而現時,我卻找不到根須,
枝葉散盡,來時與去時均是彷徨
家門口的湖光是空的
身後的山色也是空的
一扇扇的窗口躲著我,像一眼眼空洞
結滿了蛛網的心,瞬問的盲曰
千裏萬裏的歸途依然是異鄉
一隻疲憊的老狗,嗅不到童年
俗世的香氣,嘩嘩的流水
露天電影、彩色糖紙
窗前的老祖母,窗後的剪紙、櫻桃樹
誰在開口喊我的乳名?
而喊我的人早已作古。
我左衝右突的時候
四處都是鬼打牆。我的返鄉之路
一半已抵達,一半在途中……
桃花中的涼……一個抱著瓦罐的婦人,在桃花中變涼
潮汐落了,臉色未免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