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門開啟,兩童子扶著一個白衣男子慢慢走下來,他麵色蒼白,還在輕輕
咳嗽,但精神看起來卻還不錯,尤其一雙眼睛,烏黑剔透,充滿了睿智之色。
此人便是赫赫有名的病公子葉慕楓,在他十歲時,大夫們斷定他活不過十五;在他十五歲時,大夫們斷定他活不過二十;可他現在已近三十了,還依舊不屈不撓
活著,生命力之頑強,成就了江湖中的另一則傳奇。
“有無雙公子與顧公子兩位相邀,我怎敢不來?"葉慕楓輕輕
笑著,由兩個童子扶入前廳。
顧宇成高興
道:“那可更好了,秋風初起,四腮鱸魚和蓴菜正是肥美,再配上公子的手藝,可就是天下極品了!"
“公子天資聰慧,做什麼都出色。”
顧宇成斷到這話後垮下了臉,歎道:“是啊,我本還想人無完人,他起碼不會吹簫,誰知他前天首次碰簫,便歇了一曲,你說可不可氣?有人為學一技之長而耗盡寒暑,有人卻天賦異能不學自通。"
葉慕楓驚訝
道:“公子會吹簫?"
“想不到吧?"顧宇成苦笑著,"還是那個木先生唆使的"
“呀,你們請到了木先生?"
“說起這個,我還正有事問你,你又是如何得知那個什麼木先生的醫術高明的?"
葉慕楓道:“說來也是奇遇,六年前我路過眉山時舊疾發作,生命垂危,沒想到山上竟隱居著這麼一位世外高人,蒙他援手,才保住此命。但他性格怪異,我後來差人送了很多謝禮過去,都被他拒之門外。聽聞顧大小姐得了怪病時,便第一個想起了他。”
顧宇成皺著眉,喃喃
道:“還真是看不出來……這女人看上去行事作風處處透著詭異,說她有那樣的慈悲心腸,真是叫人不信哪……”’
葉慕楓挑起眉道:“什麼?女人?"
“木先生不是個女人嗎?你說一個女人好端端的起這種名字,不是詭異是什麼?"
葉慕楓無比震驚
望著他,道:“可是——木先生不是女人啊!"
“什麼?你確定?"順宇成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葉慕楓長籲口氣,堅定
回答道:“木先生之所以名為木先生,是因為他臉上戴著一個木製麵具。雖然我沒看見他的臉,但他的身形他的手他的聲音,都分明是個男人,而且如果我沒猜錯,他還是個一等一的絕世高手。”
顧宇成的眉頭慢慢鎖了起來,過了許久,陰森森
道:“那麼看來,我們很有必要請這位‘木先生’來談一談。”
霞光映人水中,泛起瀲灩一片,折回紙上,明明晃晃。
公子望著紙上的字,讚歎道:“我一直以為你字跡如刀,沒想到你還能書寫衛夫人的簪花小楷。”
木先生輕勾唇角,手起筆落,又是截然不同的一種。
“米南宮的蜀素貼。”公子道。
木先生目光靈動,又寫了一行。
“歐陽詢的九成宮。”
木先生索性性起,她每寫一種,公子便報出其名來曆,一個寫一個說,竟是絲毫不差。最後,木先生唇邊含笑,輕輕輕下“采桑子”三字。公子愣愣
望著它,過了許久才長歎一聲道:“這是我的字。如果不是親眼見你寫出來,我還以為就是我寫的。”
木先生手提毛筆偏頭睨他。這麼多日來,公子還是第一次見她如此和顏悅色,不知為何,心中微微一動,“真是難以置信,我請回的不僅是位神醫,還是位才女。”
“你不覺得我是在成心賣弄嗎?"
“你若成心賣弄,又豈會至今依舊默默無聞?"
“也許,那是我不屑和你一樣沽名釣譽。”木先生雖是這樣說,但語氣分明是在打趣。
公子聞言不禁苦笑,“我得罪過你?為何你一再如此相貶?"
木先生望著他,忽然正色
問:“公子,你快樂嗎?"
公子微怔了一下,沒有回答。木先生緊盯著他,一雙秋瞳深不見底,“你喜歡現在這樣的生活嗎?"
“你的話中別有深意,我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木先生輕籲道:“如此坦白,倒令我這個問話的人汗顏。”
於是兩人一同笑了笑。
自那日下棋後,他和她的關係大改,公子發現木先生學識極其淵博,琴棋書畫醫卜星相無所不精,可以說,她除了不懂武功外,幾乎沒有不會的事情。
世上怎會有這麼聰明的人?在折服於她的才氣的同時,亦對她起了惺惺相惜之意。這兩日相處下來,兩人如知交多年的好友一般賞文觀畫品書論棋上至天文下至
理無所不談,每多發現一點,便對她的好感增加一分。似乎上天知他寂寞,故而特
安排這麼一個人來到他的身邊,何其有幸!
木先生另取一張宣紙,筆峰開始隨意遊走,邊寫邊道:“其實有個問題我很久前就想知道,不知你可願解我疑惑?"
“木先生請講。”
“江湖名嬡那麼多,你為何獨選顧明煙為妻?"木先生抬起頭,表情淡然,但一雙眼睛卻晶晶亮,"你愛她嗎?"
她的問題雖然意外,但公子卻不覺得唐突,他很認真
想了一會兒,答道:“我覺得她身上有一些特質,非常吸引我。”
“哦?"
“不知為何,我第一次看見她的眼睛時,整個人就像墜入一場夢中,夢境非常溫柔、溫暖,有我一直在尋找,但都沒有找到過的充實。她很驕傲,也很任性,所有人都說她的脾氣不好,但看在我眼裏,卻覺得很可愛,連她摔花瓶的樣子,我都覺得美……我想,這就是動心吧,所以我選擇了她。”
公子答完,看向木先生,發現她的眼睛變得更黑更亮,也更深沉。
“還有嗎?我想聽細節,可以說給我聽嗎?"
公子發現當她如此柔軟
說話時,他就根本不忍心拒絕她的任何要求。
“其實也不需要很多理由。我在雙腿被廢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變得非常消沉,拒絕任何人的靠近。有一天我走出房間,她站在庭院的一株婆娑梅下,完全沒有平日裏的張揚嬌縱,目光非常非常溫柔,也非常非常哀傷。她對我說:‘如果你不肯對自己好一點,那麼,讓我來對你好一點。’”公子說到此處笑了一笑,接著又道:“人有時候是很容易感動的。那句話對我的影響力實在太大,我沒有絲毫可以抵抗的力量。”
木先生垂下頭,他看不到她的表情,隻能看見她握筆的手,起了一陣輕顫,最後毛筆自指間滑落,滾啊滾
掉到了
上。
“木先生?"
木先生整個人震了一下,猛然抬頭,“什麼?"
“你——怎麼了?"
“公子……”木先生喚他,待他看她時,她的目光卻又退縮,“如果,我是說如果,我治不好顧大小姐的病,救不了她,你……會不會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