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寶錦帳已經輕輕挽起,兩個侍婢垂手立在玉屏旁,雖不說話,臉上卻有掩飾不了的歡喜,隻因她們的大小姐,在長達半月的昏迷之後,終於醒過來了。
“我是不是變醜了?"顧明煙靠躺在床上,望著公子微微而笑。她雖大病一場,容色憔悴,但這一笑,仍不改嫵媚之態,雙目柔潤得像要滴出水來,任誰也不會把這樣的美人與醜字聯係在一起。
於是公子道:“怎會?"
“那你看我的樣子,為什麼這麼古怪?一副心思恍惚的樣子。"
公子微微一怔,不知該如何回答時,顧明煙已“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是不是不敢相信我清醒了,所以開心到呆掉?呆子,那是因為我舍不得你啊,我知道你在等我醒過來,於是我就拚命
睜眼睛,睜啊睜的,終於成功了!"
公予被她逗箋,略帶寵溺
幫她將額際的散發抿到耳後,顧明煙勢抓住了他的手,撒嬌道:“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很擔心我?是不是一直吃不下睡不香,擔心我擔心得快要瘋掉了?如果你敢說不是,我就咬死你!"
公子笑著道:“聽你這麼說話,我是確信你真的好了。”
“討厭啦。”顧明煙皺皺鼻子,忽然放低聲音道:“無痕……”
“嗯?"
“等過幾天我徹底康複了,我們就成親,好不好?"
公子一呆,沒想到她大病初好,第一個要求竟是這個。
顧明煙咬著下唇,不勝嬌羞
道:“你莫要以為我是在跟你開玩笑。我真的覺得自己是從生死關頭走過了一回,真的因為舍不得你,所以才掙紮著回來的。我們成親好不好?"
“好。”他溫柔
應承下來,但不知怎的,腦海中卻掠過木先生的臉,那雙眼睛漆黑,盯著他,無比幽怨,無比神傷。公子覺得自己的心悸痛了一下。
顧明煙高興得差點兒從床上跳起來,急忙道:“這可是你說的,不許反悔,不許賴皮!"
公子望著她,眼前這個女子才是他的心儀之人啊,為何他會在這種時候想起另外一個女子?他反握住她的手,想借由她的體溫來證明彼此的存在,纖纖柔荑柔軟滑膩,可他腦裏想的心裏惦的卻是另一雙手-一
那雙手拈起白子,在棋局上同他爭鋒;那雙手撥動琴弦,引導他與她合奏;那雙手做出菜肴,卻又將它打翻在
;那雙手提了毛筆,寫下令他驚悸的詩句……
那麼多那麼多那雙手的影子,直把他的思維縈縈填滿,再也看不到眼前。
顧明煙見他神思恍惚,當即噘起嘴道:“討厭,你這就開始猶豫了是不是?你後悔了是不是?"
公子驚醒,心中大駭,喃喃
道:“我何時言而無信過?"
顧明煙這才滿意了,嬌笑著將腦袋靠到他肩上,一旁的侍婢互相使個眼色,悄悄
退了出去。
“見鬼,她不是神醫嗎?怎麼反而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真不知道是不是風水輪回轉,那邊妹妹剛清醒過來,這邊就換成木先生,哦不,錢萃玉昏迷不醒。顧宇成在廂房外負手踱來踱去,覺得自己很頭疼。事情一扯上這個女人,他就覺得頭疼。這回真是請了尊菩薩回來,趕又趕不得,說又說不得,誰叫她是錢家的二小絢爛之極。
他仿佛聽見一人問他:“你能看出這是什麼嗎?"
然後一個答案自然而然
出現在腦海中:“這是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公子深深
彎下腰,將頭埋入腿間。
“小姐,到了。”
一隻手掀起車簾,無邊的黑暗世界頓時滋延出了光亮,滿目的綠竹,濃翠欲滴。
她覺得自己像是借了某個軀殼,然後去重複一些故事,在那故事中,名叫錢萃玉的少女正青春無敵,眉梢眼角盡是逼人的驕傲——
“小姐,到了。”臨淵、羨魚兩侍婢先跳下車,然後轉回身來扶小姐。
錢萃玉打量著車外的景色,隻見一間茅屋掩映在翠竹之中,很幹淨,卻也很簡陋,“就是這嗎?"
“是啊,小六他們找了三天,才打探到他目前在此落腳。”
錢萃玉走下車道:“你們在這等我,我自己去就行了。”
她走到茅屋前,窗子大開著,裏麵並無人影。奇怪,那人去哪了?
屋後依稀傳來水流聲,繞過茅屋向前走了兩三丈後,豁然開朗,隻見一潭湖水幽幽,她要找的丸正坐在潭邊巨石上垂釣。
明豔的陽光柔柔
照在他身上,將他的眉發都染成金色。錢萃玉望著他的側影,忽然發現原來這個落魄書生竟生得這般俊美,微風輕拂著他的衣衫,溫靜如玉。
這時水麵浮標忽動,殷桑眼睛一亮,立馬收竿,釣起一尾半尺來長的大魚。
“看來今天運氣不錯。你真是有口福。”他說著,回過身來,竟是絲毫不意外她怎會在此出現,“會不會烤魚?"
“呃?"
“想試試嗎?"他的聲音充滿誘惑,於是她挑了挑眉毛道:"好。"
一盞茶工夫後,一堆篝火冉冉生起,她按他的指引翻轉魚串,火苗舔食著魚身,不久就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做得不錯。”
“那是當然。”錢萃玉驕傲
昂著頭,答完後才驚覺——自己這是怎麼了?居然會乖乖
聽命於一個曾令她在眾目睽睽下認輸丟臉的家夥!那麼一分神,鼻間就聞到了一股焦味,低頭一看,呀,糟了,魚烤焦了!
她忙不迭
跳起來,手中的樹枝上,烏黑的魚身像姐.不看僧麵看佛麵,目前錢家還是得罪不起的。
比之他的煩躁。葉慕楓顯得鎮靜多了,他斜靠在一旁的軟椅一卜,淡淡
道:“木先生才是神醫。錢二小姐……沒聽說有這方麵的專長。”
顧宇成百思不得其解道:“可是,我妹妹的病不就是她治好的嗎?"否則怎麼解釋妹妹好巧不巧怎麼這會兒醒?
葉慕楓想了想,回答道:“也有可能是她。以她的聰明想要學醫,應該不是件難事。”
顧宇成心想:廢話,說了等於沒說。
這時,大夫為錢萃玉把過脈,背著藥箱走了出來。他連忙迎上去道:“樹大夫,如何?"
“古怪,古怪啊。”
顧宇成恨不得上去掐死這老頭,上次請他來看妹妹時,他也是搖頭晃腦
說古怪古怪,現在請他看錢萃玉,他還是古怪古怪,真小知道這蜀中第一名醫的頭銜是怎麼得來的。
樹大夫拈著胡須道:“這位姑娘的心髒,應該是曾經被劍氣所傷,以至於心脈十已毀九。奇怪就奇怪在這裏,依著平常人,早就死了,可她竟然還活著。”
葉慕楓問道:“你是說,她這是舊疾複發?"
“應該是。依我看她先前的那個大夫極其高明,用了種非常巧妙的方法在延續她的生命,可惜她不但沒有靜心養性,反而大動肝火,以至於氣血攻心,終於支撐不住。能不能活下去,我可真是說不準了。”
顧宇成和葉慕楓對望一眼——原來她真的是個神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