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五倒抽一口涼氣,愕然道:“真的是你……”燈籠又緩緩往前遞去,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在眼中越來越熟悉,他難忍心中激奮之情,衝上去將李雲侯緊緊抱住。
突然腳下不知被什麼東西碰觸,低頭一看,卻是一個胡奴翻身時無意撞上。賀五趕緊將李雲侯拉到營外,見他走路頗為不便,關切問:“你的腳怎麼了?”
李雲侯麵上泛出複雜之色,歎道:“遭人算計,幾經大難後傷未痊愈,就落下這毛病。”
在賀五追問下,李雲侯將青頭嶺遇襲、張天嘯相遇、雲州脫險乃至品風穀求醫之事一一相告。
賀五聽罷,心中不禁五味雜陳,他知李雲侯一心想著在中州闖出天下第一的名頭,如今受此傷殘,無疑於猛虎斷牙,雄鷹折翅。他是粗獷漢子,不會那巧言釋人心懷的話來,便道:“那張天嘯能想出毀麵出城的狠招,當真是條好漢!”
李雲侯點頭默然,問:“五哥你為何又落入行伍中了?”
賀五低歎道:“雲州戰事吃緊,朝廷調遣安西舊部駐守北塞,以防胡人偷襲。”胡人二字一出口,賀五才覺失言,望一眼李雲侯,隻見他神色自若,不由的心頭一鬆,暗想:他受此苦難,以往的乖戾性情隻怕也消磨殆盡了,少去那一身本事,以後他大概能安分些。此時他對李雲侯所受遭遇又是憐惜又是慶幸。
“又是大雪。”鐵鏈碰響,李雲侯伸出手接著雪花,仰首輕聲道:“五哥,若我未記錯,當初也是這天氣你我在西邊相遇。”
“是涼州。”見少年神情愴然,賀五感慨萬千,道:“當初你不來中州,在西域自由快活該多好。雲侯,你可曾後悔?”
“不!”語氣斬釘截鐵,少年轉過頭,深目精光炯炯,懍然注視著賀五。賀五心頭一緊,仿佛眼見此人是初識時的李雲侯,“難道你還要去爭那天下第一?”
“不錯!”五指一攥,手心雪花化為流水指縫滲出,李雲侯道:“五哥!我不死心,不死心!落得如此下場皆拜苜蓿所賜,隻怪我當時輕信於她!”
賀五望著他,半晌後擠出一句話來:“你隻所以輕信於她,是因你心中另有所圖,若不是心急劍譜你又如何為人所傷。見她陷於危難中,你袖手旁觀失義在先,她算計於你也無可厚非。”
李雲侯矢口否認,道:“不!當時形勢緊迫,非我不施以援手,而是在等出手機會。”
目光從李雲侯身上落開,賀五長歎一聲道:“雲侯,你又何必自欺欺人。以你的脾氣,當時就算苜蓿真心告訴你劍譜下冊,你又會將她救出來麼?”
“我會。”李雲侯仍不改口,語氣卻已弱了下去。
“你不會。今天五哥有句話要說出來,你可願聽?”李雲侯茫然望著賀五,問:“什麼話?”
“在你眼中,人和草木有甚麼分別?”
“這……”李雲侯喉頭噎住,半晌後方才道:“人……人會說話。”
賀五的手重重拍在一根木柱上,道:“不錯,人與草木最大的不同在於會說話。所以在你眼中,凡人不過是會說話的草木而已。”
燈籠忽地照過來,他轉頭緊盯著李雲侯,道:“而在你眼中,不管死多少人就如被砍伐的樹木,你根本不會有任何憐憫之情。”
李雲侯怔住,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賀五又道:“所以你說當時在等待時機救出苜蓿不過是騙自己的謊話而已。”
“你騙自己,是因為苜蓿曾委身於你,又盜去她的劍譜,事後心懷愧疚。你當時根本沒起過救她的念頭,對不對?”
“對。”麵對聲聲質問,李雲侯低下頭,倏忽又揚首厲聲道:“我確實有負於她,但受此惡報比她所受遭遇實有過之。我的劍,我的馬,我這一身的劍術皆因她棄毀。當初不懂,在品風穀那些時候我總算明白,她之所以接近於我,實則存利用之心,妄想我帶她回高昌罷了!”話一出口,他對苜蓿的憎意又加深幾分。
賀五默然,早在涼州時他就瞧明白這一層,苜蓿以高昌公主之尊屈身親近於李雲侯一介布衣少年,若非心有所圖那真是腦子壞掉了。雖說她是亡國公主,但身份畢竟不同,回到歸京後雖不說尊貴無比,肯定也異於普通人家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