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芸兒巧笑倩兮,將私塾先生的話說給男人聽,待她說完,卻見袁武麵色深沉,眼瞳中似有火苗在燒,周身都透出一股說不出的冷冽。
“相公,你怎麼了?”姚芸兒自成親後,還從未見他有過這般的神色,當下那張小臉便是一怔,語氣裏也帶了幾分慌亂。
袁武將緊握的拳頭鬆開,麵色已是恢複了尋常,對著眼前的女子道了句:“我沒事,隻是有些餓了,去做飯吧。”
姚芸兒聽了這話,自然將那淩將軍拋到了九霄雲外,她連忙點了點頭,匆匆去灶房裏忙活了起來。
而袁武站在那裏,魁梧的身軀筆挺如劍,一雙眼睛更是黑得駭人,他一言不發,將手中腕兒粗的柴梗,一折兩段。
日子漸冷,姚芸兒身子弱,以往每年入冬,都是要鬧幾場風寒的,今年嫁了人,許是成親後吃得比在娘家時好了許多,那原本纖弱不已的身子也略略圓潤了些,又許是男人的百般憐愛,她竟是一場風寒也沒有鬧,一張小臉整日裏也都是白裏透紅的,氣色極好。
這一日,袁武去了鎮裏做買賣,姚芸兒為他將幹糧準備好,一直將他送到了村口,方才回來。
到家後,姚芸兒將自己縫製的新衣裳拿了出來,這衣裳還是用袁武之前為她買來的那一整匹布做的,蔥綠色的底料,青翠欲滴,上好的棉布摸在手裏亦是十分柔軟,前陣子家中總是有事,直到這幾日得了空閑,她一連縫製了好幾天,才算是將衣裳做好。
姚芸兒摸著那新衣裳,隻覺得心頭甜絲絲的,本來這衣裳是想著留到過年時才穿的,可她畢竟年紀小,每當袁武不在家的時候,總是忍不住地要將這新衣裳拿出來瞧一瞧,看一看。
也不知看了多久,姚芸兒剛要將新衣裳收起,卻驀然想起這衣裳自做好後,她還從沒上身穿過,若是有哪裏不合身的,她也好改一改。這樣想著,她便將自己身上的舊衣舊裙脫下,小心翼翼地換了新衣。
鏡子裏的女子膚白勝雪,眉若遠黛,一雙眼瞳澄如秋水,畢竟是嫁過人了,縱使她身姿纖瘦,可那蔥綠色的羅裙還是將她柔弱小巧的身姿勾勒得曼妙動人,那般青翠的顏色,生生將她的肌膚襯托得白如凝脂。她整個人站在那裏,柔順的長發垂在身後,一張瓜子臉更是花骨朵般嬌嫩。
她怔住了,雖然打小便時常有人誇她好看,可看著鏡子中的小人兒,她還是有些不敢相信。那新衣裳穿著,便再也舍不得脫了,姚芸兒粉臉通紅,隻希冀著穿著這衣裳,等著夫君回來。
到了傍晚,姚芸兒估摸著天色,覺得袁武快回來了。她停下手中的針線活,剛站起身子,卻驚覺下身一熱,小腹裏也是一股銳痛,隻疼得她小臉一白,頓時站在那裏,連動也不敢動了。
她壓根兒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事,剛挪了挪身子,那下身便又是一熱,隻駭得她差點落下淚來。
待袁武回來,已經到了掌燈時分。
瞧著自家大門,男人心頭不免微覺詫異,以往他每次回家,總是能看見姚芸兒倚在門口等著自己,看見他回來,定是一張笑靨如花的小臉,可今天家裏卻大門緊閉,壓根兒沒見姚芸兒的影子。
袁武心中一凜,眉心緊蹙,將大門打開,衝了進去。
聽到男人的腳步聲,姚芸兒抬起眼睛,就見袁武正向著自己大步而來,看見他,隻讓她再也忍不住,淚水劈裏啪啦地掉了下來。
一直到看見自家的小娘子好端端地站在那裏,袁武方才鬆了口氣,又見她眼睛哭得通紅,當下便上前將她攬在懷裏,伸出手指為她拭去淚水,皺眉道:“怎麼了?”
姚芸兒剛喚了一聲相公,淚水卻流得越發厲害,無論袁武如何相問,她卻開不了口,最終直到被男人問急了,才哆嗦著小手,將自己裙子的下擺掀起,那一張梨花帶雨的小臉滿是驚恐,對著袁武顫聲道:“相公,你看……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袁武眼眸一撇,心頭便已了然,他望著眼前的小人,眉頭卻皺得更緊:“來了葵水,自己怎麼不知道?”
“葵水?”姚芸兒眼眸浮起一抹錯愕,淚水卻是止住了,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的夫君。
袁武見她這般,口氣卻是有了嚴厲的味道:“是不是以前從沒來過?”
姚芸兒點了點頭,小臉上淚痕猶在,囁嚅著開口:“這是第一次來……”
她竟這樣傻,連自己來了葵水都不曉得,還怕成了那樣,可真是羞死人了。
姚芸兒念及此,便臉紅得厲害,她的身子骨弱,又加上以前在娘家時吃得不好,竟是一直到成親後,平日裏的夥食好了不少,這才來了葵水。
她方才的確是嚇傻了,壓根兒沒往葵水那裏想過,她雖然從未有過葵水,可之前在娘家時,娘親和姐姐們卻是有的,是以她倒也不是一竅不通,知道自己是來了葵水後,原先的驚恐之色,便漸漸消散了去。
袁武聽了這話,臉色頓時變得鐵青,他站在那裏,居高臨下地望著自己的小娘子,直到將姚芸兒看得不安起來,伸出小手搖了搖他的衣袖,軟聲道:“相公,你怎麼了?”
“為什麼不告訴我?”男人聲音嚴峻,唯有眼底卻是深不見底的疼惜。
“告訴你什麼?”姚芸兒不解,漂亮的瞳仁裏水盈盈的,倒映著袁武的影子。
袁武剛要開口,可望著眼前那雙純稚可人的眸子,口中的話便再也說不出口,他深吸了口氣,伸出手撫上姚芸兒的小臉,低沉道:“罷了,快去換件衣裳,收拾一下。”
說完,男人不再看她,徑自走了出去。
而當袁武拎著熱水走回來時,卻見姚芸兒手裏正攥著那件新衣裳,在那吧嗒吧嗒地掉眼淚。
姚芸兒見他進來,便趕忙將腮邊的淚水拭去。
“相公。”姚芸兒站起身子,望著男人的眼瞳裏是明淨的憂傷,輕聲道,“我把新衣裳弄髒了。”
話音剛落,那眼圈又忍不住地紅了起來,她真是後悔極了,從小到大從沒穿過新衣裳,哪承想這第一次穿,就遇到了這事。
瞧著她蒼白如雪的小臉,袁武既是無奈,又是心疼,隻上前攬住她的腰肢,將她帶到自己懷裏,低聲撫慰道:“洗幹淨也是一樣的,不礙事。”
姚芸兒心裏難過,將臉蛋埋在他的懷裏,糯糯地開口:“我本想著穿了新衣裳,好去門口迎你的,可這葵水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要在我穿新衣裳時來……”
姚芸兒哽咽著,隻覺得自己再也說不下去了,心裏的委屈無以複加,難受極了。
袁武聽了這話,眼眸複又變得暗沉,他沉寂片刻,終是伸出手撫上姚芸兒的後背,低聲道:“我還沒問你,既然沒來葵水,又怎麼能嫁人?”
姚芸兒昂起腦袋,白淨的臉龐上是迷茫的神色,小聲道:“沒來過葵水,不能嫁人嗎?”
袁武啞然,大手緊了緊她的腰身,歎了句:“傻瓜,沒來過葵水,就是個沒長大的女娃娃,又怎麼能嫁人?”
姚芸兒對這些自然是不懂的,在清河村裏,十三四歲就嫁人的姑娘也大有人在,其中沒來葵水的應該也不是少數,卻也從未聽誰說過不來葵水就不能嫁人的。
“若你當初知道我沒來過葵水,你是不是就不會娶我了?”姚芸兒不知為何,驀然道出了這麼句話來。
袁武聞言,隻搖了搖頭,俯下身子將自己的額頭抵上她的,低聲道了句:“不,我會娶你,隻不過我不會這麼早就要你。”
他的聲音渾厚而低沉,猶如陳年的酒,聽在姚芸兒耳裏,卻讓她臉頰滾燙,與他做了這些日子的夫妻,她自然明白男人口中那個“要”字的含義,當下隻覺得十分羞赧。
“那我今後,是不是就長大了?”姚芸兒倚在夫君的臂彎,卻是心存甜意,唇角忍不住噙了笑窩,輕聲說道。
“是,我的小娘子長大了。”袁武最愛看她這般清清甜甜的笑靨,當下也是淡淡笑起,捏了捏她的臉頰。
姚芸兒微微抿唇,伸出小手環住了夫君的健腰,低頭一笑間,麗色頓生,說不出的嬌羞動人。
而袁武攬著她,眼眸卻落在牆壁上,那裏清晰地映著他與她相依相偎的身影,四周靜到了極點,讓他的心,從未有過的安詳舒適。從前的刀光劍影,血雨腥風,與這一刻相比,卻恍如隔世般久遠,而那些慘烈的過往,亦是輕如塵埃,淡得連一絲痕跡也沒有落下。
這一日,家裏隻有姚芸兒一人在家。
聽見前頭傳來的吆喝,姚芸兒匆匆趕到鋪子裏,卻見是西頭的陳大嬸。
“芸丫頭,我今兒帶了幾隻雞仔過來,想和你當家的換點肉,回家燉碗肉湯喝。”
姚芸兒瞧那幾個小雞仔生得可愛,心頭便多了幾分喜歡,當下趕忙將那幾隻雞仔抱進了院子裏,又回到鋪子,挑了兩條帶肉的腿脛骨,遞到了陳大娘手裏。
陳大娘一張老臉笑開了花,那幾隻小雞仔本就不值錢,拿到馮家都換不了魚的,她這次故意瞅著袁武不在家,知道姚芸兒年紀小,好糊弄,果不其然,便讓她得了這兩條腿脛骨,回家可是能熬一大鍋湯了,陳大娘心中一麵盤算著,一麵喜滋滋地離開了袁家鋪子。
姚芸兒回到院子,擔心這天冷,會凍著那幾隻雞仔,便取了些豬草,打算給這幾隻雞仔壘一個小窩。
正忙活著,就聽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姚芸兒回頭一瞧,正是袁武回來了。
“相公,你瞧,方才陳大嬸送來了這幾隻雞仔,要和咱們換些肉吃,我瞧著有趣,就收下了。”
袁武瞅了一眼那幾隻孱弱的小雞,遂道:“那你給了她什麼?”
“我給了她兩隻腿脛骨。”姚芸兒剛說完,就見男人的唇角浮起一抹無奈的笑意,她心下一個咯噔,隻道:“是不是我給多了?”
袁武卻搖了搖頭,聲音低沉而溫和:“沒有,既然喜歡,咱們便養著吧。”
姚芸兒鬆了口氣,眼睛裏星星點點的,全是小小的雀躍,她伸出小手,握住袁武的衣袖,柔聲道:“相公,咱們家已經有了豬,現在又有了雞仔,往後,咱們好好過日子,還可以再養一隻羊,如果你不嫌吵,我還想養一條狗,那家裏可真是齊全了。”
袁武望著她嬌美的笑靨,心頭便微微一柔,他笑了笑,烏黑的眼瞳深邃似海,握住姚芸兒的小手,道了句:“這還不夠,算不了齊全。”
“那怎樣才是齊全?”姚芸兒抬起小臉,清清純純地凝視著自己的夫君。
袁武唇角微勾,俯下身子,靠近她的耳旁低低地道出一句話來:“再幫我養個小芸兒,就齊全了。”
姚芸兒起先還沒有聽出這句話的意思,直到看見男人的眼底一片的深邃與濃烈,她瞧著,便明白了那句話的含義,頓時那張白如美玉的小臉浮起一抹紅暈,就好像搽了一層胭脂似的,長長的睫毛也無聲地抖著,一顆心更是怦怦直跳。
“那若是……小袁武呢?”姚芸兒垂著眼簾,耳熱心跳的,壓根兒不敢瞧他,這一句話也說得跟蚊子哼似的,叫人聽不清楚。
袁武聽了這話,唇角的笑意便凝滯在了那裏,他半晌沒有說話,隔了良久,方才抬起手,撫著姚芸兒的臉頰,淡淡道了句:“無論是小袁武,還是小芸兒,我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