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員外麵無血色,整個身子都抑製不住地發抖,隔了好一會兒,方才竭力穩住自己的身形,再不敢去瞧袁武一眼,甚至連田地也不收了,對著身後的家丁吩咐:“快,快走!”
家丁們麵麵相覷,似是想不通自家老爺何故會一反常態,可見劉員外催得迫切,一行人便匆匆離開了清河村,惹得裏正與一眾村民在後追趕,可無論他們怎麼追,那劉員外都腳步不停,出了田壟後乘上了轎子,片刻間便走遠了。
待劉員外走後,姚芸兒有些不安地搖了搖夫君的衣袖,不解道:“相公,那劉員外為何一瞧見你,就嚇跑了?”
袁武不承想自己隱居在此,還會被人認出,見劉員外方才的反應,便心知他之前定是見過自己,若自己的行蹤被他傳了出去,自是十分棘手,眼下,必要斬草除根不可。
念及此,袁武望著姚芸兒,微微一哂,道了句:“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哪能嚇走他?”說完,不待小娘子開口,男人又囑咐道:“好了,你先與嶽母回家,我去山裏看看,怕是要回來遲一點。”
姚芸兒知曉家裏銀錢本就不多,如今又要將娘家的田地買下,袁武定是去山裏尋東西去換銀子了。當下便擔心道:“那你路上小心些。”
袁武淡淡頷首,又與姚母抱拳行了一禮,方才大步離去。
“老爺,您這是怎麼了,咋地也不收了,就讓咱們回去?”一行人行色匆匆,劉府的管家貼近轎子,與轎中的男子低聲道。
劉員外時不時地掀開轎簾,對著管家吩咐道:“快,快回頭看看,有沒有人追過來?”
管家不明所以,回頭望去,但見四處寂寥,人跡罕至。
劉院外命家丁舍大路不走,上了這條荒野小道,也不回雲堯鎮,卻直接去了荊州城。
“老爺放心,無人追來。”管家開口,見劉員外麵色煞白,額上一層冷汗,顯是遇到了極大的驚嚇,心裏更是不解,又道:“老爺,方才那人究竟是誰,何故會將老爺驚成這樣?”
劉員外深吸了口氣,舉起袖子將額上的汗珠拭去,沉默了半晌,方才顫著聲音,緩緩地道出了三個字來。
話音剛落,那管家的臉色也“唰”的一下變了,當即道:“老爺是不是看錯了,奴才倒是聽說,那人早已被淩將軍砍殺馬下,連帶他的下屬親眷,也無一不被梟首示眾,如此,他又怎麼會在這個地方?”
劉員外眼皮輕顫,道:“不,我決計不會看錯,三年前在黑水縣,我曾看過他一眼,這輩子都忘不了!”劉員外說著,頓了頓,又道:“民間向來傳聞,他當年身受重傷,卻並未身死,尤其嶺南那邊,家家戶戶更是將他奉若神明,就連這次定陶、襄陽暴亂,那些個農民軍也紛紛打著他的名頭,此人若不除,朝廷定是後患無窮。”
管家沉思片刻,又道:“那老爺是要去荊州城報官?”
劉員外點了點頭,道:“不錯,這些年朝廷一直在追殺嶺南軍餘黨,若咱們將此人行蹤透露給府衙,定是要記一大功,說不定日後加官晉爵,都指日可待了。”
劉員外說著,便捋須一笑,許是這一路走來都順風順水,眼見著快到荊州,那心裏也越發踏實,先前的惶恐不安,遂漸漸退去。
驀然,轎夫停下了步子。劉員外心口一沉,一把掀開轎簾,就見前頭竟立著一道黑影,那人逆著光,看不清容貌,隻能看出此人身形魁偉,周身透著殺氣,隻有經過無數次血雨腥風、坦然麵對生死的人,才會有這般濃烈而淩厲的殺氣。
劉員外頓時慌了,被管家扶著從轎子裏走了出來,家丁們瞧著眼前的男子,還以為是遇到了山中的歹人,一個個皆抽刀亮出了家夥,將劉員外團團護住。
眼見著那人一步步地走近,劉員外的手抖得越發厲害,待看清來人的麵孔後,雙膝一軟,若不是被管家死死攙住,怕是已經癱在了地上。
來人正是袁武。
男人麵色冷然,周身不帶一絲活氣,將腰際的尖刀取出,但見寒光一閃,那些個家丁甚至沒有看清他是怎麼出的手,便被一刀斃命。
劉員外臉色慘白,那管家也駭住了,回過神來後,收回了扶在劉員外身上的手,轉身就跑。
袁武足尖一點,從地上揚起一把長刀,一個用力,便將那刀擲了出去,將那管家穿胸而過,管家連哼都沒哼,便倒在了地上。
劉員外癱倒在地,瞳仁渾濁,麵色如土,眼見著袁武向著自己走來,終是再也忍不住,對著袁武跪了下去,口口聲聲道:“崇武爺饒命!爺爺饒命啊!”
瞧著地上抖成一團的劉員外,男人烏黑的眸子裏寒光一閃,淡然的語氣更是森然:“劉員外,咱們又見麵了。”
劉員外全身抖得如同篩糠,聽見男人的聲音也不敢回話,隻不住地叩頭。
劉員外聽了這話,頓知自己再也沒了活命的可能,竟是連跪也跪不成了,渾身癱軟,猶如一攤稀泥。
“崇武爺饒命,饒命啊!”劉員外翻來覆去,隻會說這麼一句。
“殺你這種人,真是髒了手。”男人淡淡開口,一語言畢,手起刀落,那劉員外血濺三尺,人頭落地。
待袁武回來,天色已是暗了。
姚芸兒早已將飯菜做好,擱在鍋裏溫著,隻等男人回來便可以吃了。聽到夫君的腳步聲,姚芸兒匆匆迎了出去,就見袁武踏著夜色,大步而來。
“相公。”姚芸兒見到他,便喜滋滋地迎了上去,袁武伸出手,將她攬在懷裏,剛進院子,就聞到一股飯菜的香味,頓覺餓得慌。
“做的什麼,這樣香?”男人嗅了嗅,卻實在猜不出自家的小娘子做了什麼好吃的。
姚芸兒抿唇一笑,柔聲道:“回家的時候,我瞧薑嬸子家用豆麵攤了豆餅子,在門口曬著,我就拿了一小塊醃肉,和她換了兩擔子,回家用臘肉骨頭熬了湯,用那湯汁把豆餅爆炒了,又加了些辣椒蔥蒜進去,你肯定愛吃。”
瞧著小娘子笑盈盈的一張小臉,袁武眉宇間便是一軟,俯身在她的臉頰上親了親,也笑道:“那快盛出來給我嚐嚐。”
姚芸兒巧笑倩兮,輕輕答應著,便趕忙去了灶房,將飯菜為男人布好,讓他吃了頓熱乎乎的飯菜,瞧著他吃得有滋有味的,心頭便好似吃了蜜似的,說不出的甜。
吃完飯,袁武取出銀子,遞到姚芸兒手裏,道:“你明日裏將這些給嶽母送去,要她將賦稅交了,剩下的你拿著,想買什麼便去買些。”
姚芸兒驟然一瞧那樣多的銀子,便怔在了那裏,小聲道:“相公,怎麼有這麼多銀子?”
袁武淡淡一笑,捏了捏她的小臉,道了句:“在山上湊巧找到了一隻山參,拿去城裏賣了,便得了這些銀子。”
姚芸兒絲毫不疑其他,聽袁武這般說來,小臉頓時展露一抹笑靨,眼睛裏也亮晶晶的,道了句:“這山參這樣值錢啊?”
袁武點了點頭,唇角微勾,說了聲是。
瞧著她笑靨如花的模樣,袁武情不自禁地撫上她的小臉,將她拉到懷裏,溫聲道:“肚子還疼不疼?”
姚芸兒一聽這話,唇角的笑意便隱去了,她輕輕頷首,說了句:“不僅肚子疼,腰也疼。”
袁武眉頭皺起,道:“你先去床上歇著,我去請個郎中過來。”
見他要走,姚芸兒趕忙拉住了他,那張小臉微微一紅,垂下眼眸,輕聲細語道:“相公,你別擔心,我今兒問了娘親,娘親說女子來葵水時,肚子和腰疼都是最尋常不過了,隻要過幾天就好。”
袁武深諳男女之事,知曉姚母說得沒錯,可見姚芸兒臉色依舊泛著蒼白,仍舊十分心疼,攬著她坐在自己懷裏,大手則撫上她的腰肢,輕輕摩挲,緩解她的不適。
姚芸兒倚在他的懷裏,又小聲道:“相公,娘親還說,女子隻有來了葵水,才會有小娃娃,我真希望我每天都來,這樣咱們就會有小娃娃了。”
袁武聽了這話,便無奈地搖了搖頭,忍不住微笑起來,說了聲:“傻瓜。”
晚間,姚芸兒睡得極早,袁武攬著她的腰肢,見她那張小臉宛如青玉,眼底微微發暗,不似從前那般白裏透紅,眼底便焦灼起來,輕輕握住她的手腕,去探她的脈息。
姚芸兒脈息細沉,顯是自小體弱、氣血雙虧所致,其他倒也瞧不出別的,袁武終究不是大夫,想著明日裏還是要去鎮子上請個郎中,為小娘子看上一看。順道,再去打探一下劉員外的事。
這一夜,便這樣過去了。
翌日一早,姚芸兒昏沉沉地睡著,察覺到身旁的動靜,便竭力睜開了眼睛,袁武已經起身,穿好衣裳後,回頭便見姚芸兒躺在那裏,睜著剪水雙瞳,清清純純地瞧著自己。
他回到床邊,俯下身子為姚芸兒將額際的碎發捋好,溫聲道:“你先睡著,我去城裏一趟,午飯別等我,自己多吃些。”
“相公,你又要出門?”姚芸兒握住他的手,隻覺得全身都不舒服,小腹也疼得越發厲害,對男人的依戀不由自主地便更深,一聽他要走,忍不住緊緊地攥著他,說什麼也不要他離開。
袁武無可奈何,低聲哄道:“我去請個大夫,要不了多久就回來。”
“你別走。”姚芸兒搖著他的衣袖,柔聲開口。
見她可憐兮兮地看著自己,袁武頓時心軟了,隻得一歎,道:“好,我不走。”
到了午後,姚芸兒覺得身上鬆快了不少,便下了床,打算將銀子給娘家送去。
袁武自是要陪著她一道去的,可誰知村南頭的高家過幾日要辦喜事,特地來請袁武去家中宰豬,姚芸兒趕忙說自己沒事,要他快去幫忙,袁武見她臉色比起昨日好了不少,便將她一路送到了娘家,這才向著高家走去。
姚芸兒望著夫君的背影,唇角抿出一抹笑靨,剛要敲門,就見娘家的大門被人打開,走出來的不是旁人,恰是村子裏的媒婆。
“陳婆婆?”姚芸兒瞧見她,心裏便湧來一股詫異,也不知道這好端端的,她怎麼會從娘家出來。
陳婆子瞧見她,便擠出一抹笑,上前拍了拍她的小手,說了句:“幾日不見,芸兒可出落得越發水靈了。”
姚芸兒見她神色有異,眸心頓時浮起一抹憂色,也不理會陳婆子的寒暄,道:“陳婆婆,您來我家有事?”
陳婆婆頓了頓,才道:“老身是為你二姐的事來的,興許你還不知道,那張旺高中了,往後可就是舉人老爺了,陳家老太太也不是個善茬兒,兒子這邊剛中舉人,那邊就把老身喚了過去,說是要和你二姐退婚,然後再讓老身給她兒子尋一門大戶人家的閨女,好當媳婦。”
姚芸兒一聽這話,頓時恍如五雷轟頂一般,別說清河村這種小地方,就連雲堯鎮或荊州城,若有女子一旦被男家退婚,便會被視如棄婦,可是一輩子都抬不起頭的,連帶女子的家人都要被人指指點點的,日後若再想嫁人,可真是千難萬難了。
姚芸兒想到這裏,就連聲音都急促起來:“這張家怎麼能這樣欺負人,二姐和張秀才定的是娃娃親,他們家哪能說退就退?”
陳婆婆也歎道:“可不是,這張家倒真能做得出來,也不怕傷了陰德,老身可不會再幫他們家說親了,芸兒啊,你回頭好好勸勸你二姐,若日後有了好人家,老身一定幫她留心著,讓她千萬甭做傻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