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元帥崇武(1 / 3)

深夜。

就著燭光,袁武眉心緊蹙,打量著昏睡中的姚芸兒,剛欲開口相問,就見一旁正在為姚芸兒把脈的老人開了口,淡淡道:“元帥不必焦急,夫人隻是受了點風寒,再加上動了胎氣,好好養個幾日,便沒事了。”

他的醫術,袁武向來極是信任,此時聽他這麼一說,那懸著的心頓時放了下來,就連眉心也舒展了不少,抱拳對著老者行了一禮,道:“有勞夏老費心。”

那被喚作夏老的老者收回了手,抬眸打量了袁崇武一眼,見他的眸光依舊落在床上的女子身上,眸心便浮起一抹不為人知的不悅,站起身子,道:“元帥身上也受了重傷,還是讓老夫為元帥將傷口包紮了再說。”

袁崇武一語不發,俯身將姚芸兒的小手放進被窩,又為她將被角掖好,這才站起身子,對著老者道:“請。”

而夏老自是對這一切盡收眼底,臉上不悅之色愈濃,待袁崇武離開屋子,這才跟在他身後,隨著他一道走了出去。

外間,謝長風等人盡數等在那裏,見袁崇武出來,眾人紛紛行禮,齊聲喚道:“元帥。”

袁崇武淡淡頷首,一聲不響地在堂屋坐下,立時有人將酒水、棉布、白藥端了過來,服侍著他上藥。

夏老卷起衣袖,待看見男子身上的傷口時,臉色便是一變,幾乎忙活了半宿,才將袁崇武身上的箭頭取出。

待屋中隻剩下他與謝袁崇武兩人時,老者開口道:“還好這箭頭上無毒,若是有毒,元帥這條命,今日怕是要送在沫河了。”

袁崇武聞言,知他心頭所想,麵不改色地將衣衫穿好,起身道謝。

夏老擺了擺手,道:“元帥不必道謝,老夫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夏誌生為人善於謀略,本就是嶺南軍中首屈一指的謀士,更兼得醫術精湛,嶺南軍高位將領中,不知有多少人被他救過性命,在軍中向來德高望重,就連袁崇武也對他禮遇有加。

“夏老有話,直說無妨。”袁崇武心知肚明,一雙黑眸深炯,對著眼前的老者望去。

夏誌生拱了拱手,道:“如此,屬下便直說了,得罪之處,還望元帥恕罪。”

男人點了點頭,示意他開口。

“元帥是要做大事的人,豈可為一介婦人涉險,今日若不是謝將軍領兵前來相救,元帥的情形委實凶險萬分,不堪設想。若元帥被官府那幫狗賊擒住,咱們嶺南軍多年來的籌謀,亦是要功虧一簣。元帥為人素來沉穩,屬下實在不知元帥今日為何如此。”

袁崇武默然無語,將夏誌生的話一一聽了,隔了半晌,方才道:“夏老說得不錯,今日的確是我莽撞了。”

聽袁崇武這樣一說,夏誌生倒是不好再多說什麼,道:“您是三軍統帥,咱們嶺南軍的生死存亡,全擔在您身上,屬下隻願往後,元帥事事三思,萬不可再以身犯險。”

袁崇武抬眸,夏誌生今年已是年過花甲,往日裏就算對袁崇武,也剛正不阿,有什麼便說什麼,當下,袁崇武微微頷首,也不以為忤,道:“夏老放心,日後袁某定會多加小心,再不會有今日之事發生。”

說完,袁崇武便站起身子,意欲向裏屋走去,夏誌生知曉他定是要去探望屋中的那位女子,想起姚芸兒,老者的眉心便是緊皺,今日晚間待他第一眼看見那小娘子時,便驚詫於這女子的美貌。

這小娘子雖年紀尚小,卻生得冰肌玉骨,清麗秀致的五官上,下顎尖尖,一雙秋水般的眼眸幾乎能將男人的魂給勾去,這種長相在相書上可謂沒福之人,一瞧便是禍水。

再看袁崇武對她果真是愛惜非常,他與諸人跟隨袁崇武多年,卻從未見他為了一個女子有過今日這般關懷則亂的神情。哪怕當年在渝州,前線大戰到了最緊要的關頭時,他的麵色依舊是沉穩的,也不似今日這般焦急擔心。

念及此,夏誌生眼瞳中的憂色便更深了一層,待男人的步子快要邁進裏屋時,他終是開了口,喚道:“元帥請留步!”

“何事?”袁崇武轉過身子,道。

“元帥,”夏誌生垂下眸子,恭聲道,“曆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於男女之情上亦是如此,更何況元帥本有妻兒,此女不過是位姬妾,既為姬妾,狎玩便可,萬萬做不得真。”

待老者說完,男人的臉色瞬時沉了下去。

“夏誌生。”他淡淡開口。

一聽男人連名帶姓地稱呼自己,老者眼瞼一跳,卻還是恭恭敬敬地俯下身子,拱手道:“屬下在。”

“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又何來姬妾一說?”袁崇武的聲音低沉,喜怒不形於色,卻讓老者聽著,心頭一凜。

“元帥,恕屬下直言,縱使夫人不在人世,此女也不過是您的續弦,更遑論如今夫人尚在人世,那此女便隻能為妾,元帥又何必自欺欺人?”

袁崇武聽了這話,卻怒極反笑道:“好一個自欺欺人,你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屬下不敢。”夏誌生將頭垂得更低。

“我再說一次,她是我袁崇武明媒正娶的妻子,誰若敢對她不敬,便是對我不敬,你記住了嗎?”

男人的聲音裏是隱忍的怒意,夏誌生聽得清楚,心中卻隻得一歎,俯下身子,道:“屬下謹遵元帥吩咐。”

袁崇武說完,再也不曾看他一眼,轉過身子,向著裏屋走去。

待男人走後,夏誌生眉峰緊鎖,捋須沉思片刻,終是走出屋子,尋到了謝長風。

“夏老深夜至此,有何吩咐?”謝長風見到他,立時站起身子,抱拳道。

夏誌生屏退諸人,隻與謝長風一道坐下,謝長風見他麵有憂色,頓時焦急起來,道:“是不是大哥的傷勢……”

“不,將軍放心,元帥身經百戰,再說今日的箭也不曾傷到筋骨,養個幾日便沒事了。”

一聽這話,謝長風遂放下心來,疑惑道:“既然大哥傷勢不重,夏老又何故愁眉不展?”

夏誌生等的便是這一句話,當即壓低了聲音,先是長歎一聲,繼而道:“老夫是擔心元帥被妖女迷惑,沉溺於兒女情長,亂了分寸。”

聞言,謝長風也沉默了下來,隔了半晌,方才點了點頭,道:“不錯,大哥對那女子,委實太過愛重,今日在沫河,我要大哥先走,大哥卻以身犯險,回去接她。”

“嶺南軍的存亡,都係於元帥一人身上,若他日後被此女迷惑,又有何雄心去與朝廷、與淩肅對戰?”

“夏老說得極是,可惜如今孟先生不在此處,不然還可以商議一二。”謝長風說起來,心頭也是沉甸甸的,又見夏誌生眼眸中似有精光閃過,遂道,“不知夏老有何妙計,能將元帥的心給收回來?”

夏誌生搖了搖頭,道:“妙計可不敢當,不過老夫倒是想著,咱們何不將夫人與兩位公子接到燁陽,元帥與夫人是結發夫妻,也是同生死共患難的,他們之間的情誼,又哪是那乳臭未幹的小丫頭能比得上的,更何況,還有兩位公子在,元帥即使對發妻無情,可看著孩子,又哪有不疼的道理。”

他這話音剛落,謝長風頓時拊掌道:“夏老所言極是,天意弄人,令元帥與夫人分別多年,如今燁陽已被咱們攻占,也是時候讓元帥夫妻團聚了。”

夏誌生聽著,卻似乎想起另一件事來,那眉心便是一緊,又言道:“隻不過當日元帥命孟先生將夫人與公子接到雲州,此番不等元帥吩咐,咱們便暗自將夫人接來,元帥若怪罪下來,怕是……”

不等他說完,謝長風便朗聲一笑,道:“夏老多慮了,我跟隨大哥多年,知曉大哥最看重一個義字,咱若真是將夫人與公子接來,隻怕大哥高興都來不及,又豈會怪罪?再說,若大哥當真怪罪下來,也由我謝長風一力承擔,與夏老毫無幹係。”

夏誌生聞言,便微微一笑,捋須點了點頭。

裏屋。

姚芸兒依舊昏沉沉地睡著,就著燭光,那一張小臉蒼白如雪,烏黑的長睫輕柔如娥,在肌膚上投下兩彎淡淡的陰影,她的長發盡數披在身後,襯著那一張臉蛋更是白得沒了血色。

袁崇武握住她的小手,望著她那張憔悴纖瘦的小臉,心頭便是說不出的憐惜,他看了她許久,眼瞳中終是劃過一抹悵然,合上眼眸,靜靜地守在一旁。

翌日,姚芸兒醒來時,便瞧見自己正被袁武抱在懷裏,她剛動了動身子,就見袁武睜開了眼睛。

“相公……”姚芸兒瞧見他,心裏便是一安,憶起昨日,她被男人抱上馬後,未過多久便體力不支,暈了過去,後來發生了什麼,她更是一點也不曉得。

“這是在哪兒?”姚芸兒環顧四周,就見自己置身於一間幹淨寬敞的房屋之中,身上蓋的被子亦是輕柔舒適的,忍不住對著男人問道。

袁武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溫聲道:“別怕,咱們如今在李家莊,等你養好了身子,咱們便去燁陽。”

姚芸兒將臉蛋埋在他的懷裏,想起昨日的事,還是心有餘悸,輕聲道:“相公,你之前……是不是犯過事?”

袁武大手一滯,低眸見她神色淒楚,讓他瞧著隻覺不忍。

“是,的確是犯了事,所以官府才會來抓我。”他低聲開口,攬緊了她的身子。

姚芸兒聽他這樣一說,隻覺得心裏一寒,她低眸沉默了許久,似是下定了決心一般,道:“相公,咱們別去燁陽了,去一處官府尋不到咱們的地方,像以前一樣過日子,好不好?”

袁崇武眸心一動,繼而道:“你不是一直想回家嗎?”

姚芸兒搖了搖頭,抬起眼睛,聲音雖小,一字字卻清晰可聞:“有相公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隻要官府不把相公抓走,無論跟相公去哪,我都願意。”

“你不怨我欺瞞你?”男人聲音低啞,眸心更是黑得駭人。

姚芸兒心口一酸,伸出手來,摟住了男人的頸,在他的耳旁說著:“我不怨,無論相公是殺豬漢,還是官府的逃犯,你都是我的相公,無論你去哪兒,我總是要跟著你的。”

袁崇武聽了這話,心頭是說不出的滋味,將她緊緊地扣在懷裏,字字暗沉:“你年紀這樣小,實在不該跟我顛沛流離,過這樣的苦日子。”

姚芸兒聞言,搖了搖頭,她的聲音雖小,卻十分堅定:“隻要我們一家三口能在一起,我一點也不覺得苦。”

袁崇武眸心一澀,大手輕撫上她的容顏,他的眼瞳宛如月下深潭,深邃黑亮,瞳孔中更是仿佛燃著一簇火苗,他看了她許久,終低聲開了口,一字字道:“我會一直陪著你和孩子,一家三口,永不分離。”

姚芸兒聽了他這話,鼻尖頓時一酸,唇畔卻微笑起來,她伸出胳膊環住他的身子,心頭卻在默念著他方才的話,“一家三口,永不分離”,多麼美的八個字。

縱使前路坎坷,可有這八個字在,還是令她的心裏暖烘烘的,安寧而踏實。

袁崇武一行人落腳處乃是一個名為紅梅村的小村落,嶺南軍當年的副將廖文宇便攜妻兒隱居在此,平日裏以打獵為生。此處地處深山,人跡罕至,倒不怕有官兵追來,唯一不妥的地方便是距燁陽還有數百裏的山路要走,姚芸兒懷有身孕,這幾日來回奔波,胎象本就不穩,自是不能長途跋涉,而燁陽如今情形混亂,群龍無首,爭權奪勢者眾多,必須要袁崇武去主持大局,方能震住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