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思柔公主(1 / 3)

京城,皇宮。

“娘娘,當心山上寒氣重,傷了身子。”永娘上前,將一件明黃色的螺紋披風為徐靖披在了身上。

“永娘,他這次去了多久?”徐靖緊了緊披風的領口,輕聲道。

永娘一怔,暗自尋思了會兒,道:“侯爺這次離京,大概走了三個月。”

“不。”徐靖搖了搖頭,唇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是一百零九天。”

永娘見她這般數著日子地盼著淩肅回來,心頭便是一酸,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徐靖靜靜地站在宮牆上,此處是皇宮裏最偏僻的一處角樓,站在這裏,便可以遙遙地看見宮外的紫山。

但凡淩肅不出外征戰,留在京城的日子裏,兩人每日總會在同一個時辰,一個站在角樓,一個站在紫山,彼此遠遠地看上一眼。

年年如此。

永娘心頭淒然,勸道:“小姐,角樓上風大,咱們還是先回去吧。”

徐靖搖了搖頭,輕聲道:“本宮還想再待一會兒。”

永娘遂沉默下去,站在一旁,靜靜地陪著她等下去。

待主仆倆回到披香殿時,天色已是暗了。

自梁王登基後,徐靖便被尊稱為皇太後,為了彰顯身份,自是要移宮的,可徐靖卻道在披香殿住了多年,早已習慣,無論禮官怎樣相勸,都不願移宮。周景泰生性仁孝,見母親不願移宮,遂在披香殿周圍大興土木,將披香殿建得華麗精致,除此外,殿中的陳設更是千尊玉貴,稀世珍品,應有盡有。

剛踏進後殿,就見侍女迎了過來:“娘娘,方才收到侯爺的密信,還請娘娘過目。”

徐靖聞言,心頭頓時揪緊了,趕忙從侍女手中將那一封信接過,許是因著緊張,那指尖都抑製不住地輕顫。

將侍女遣退,徐靖剛將信看完,身子便是一軟,眼見著向地上倒去。

永娘大驚,趕忙上前扶住,未過多久,徐靖悠悠醒轉,剛醒來,便喚了一聲:“我苦命的孩子……”

話音剛落,淚珠就劈裏啪啦地落了下來。

“小姐,究竟出了何事?”永娘心中大駭,趕忙相問。

徐靖哆哆嗦嗦地將那張薄薄的紙緊緊地攥在手中,貼近了自己的心口,淚如雨下:“永娘,是我的女兒,是我的女兒……她還活著,肅哥找到了她,再過幾日,他們便會進京,我就能瞧見她了……”

永娘聞言大驚,道:“這樣說來,侯爺是找到了小郡主?”

徐靖點了點頭,哽咽道:“肅哥在信上說,他們如今已經到了臻州,再過不久就能回到京師,我終是能見到我的孩兒……”

永娘的眼眶也濕了,喜極而泣:“小姐吃了十七年的素齋,日日夜夜地盼著有一天能與小小姐母女團圓,這一天終是等到了!”

就在主仆倆額手相慶的時候,卻聽一道尖細的嗓音自殿外傳來,讓人心下一驚。“奴才參見皇上!”

恭迎聖駕的聲音此起彼伏,徐靖一聽兒子來了,匆匆捋了捋頭發,永娘趕忙拿來帕子,為徐靖將麵上的淚痕拭去,收拾好這些,就見周景泰已穿過前殿,走了過來。

因著是來給母親請安,周景泰並未身穿龍袍,而是一襲黑底繡金龍的綢袍,頭上戴著束發嵌寶紫金冠,他的相貌本就英俊,此時瞧起來更是顯得豐神俊朗。

瞧著眼前的兒子,徐靖隻覺得心頭五味紛雜,待周景泰向著自己行下禮後,趕忙上前親自將兒子扶起。周景泰恪守孝道,無論朝堂之事多忙,每日裏定會抽空來披香殿請安。或與母親品茗對弈,或與母親閑聊家常,晨昏定省,從不間斷。

母子倆說了幾句閑話,得知皇帝還沒有用膳,徐靖命膳房做了幾道兒子愛吃的菜,陪著母親用完膳後,因著元儀殿還有折子不曾處理,周景泰並未逗留多久,便匆匆離開了披香殿。

望著兒子的背影,徐靖隻覺得一顆心猶如貓抓。

屏退眾人後,永娘自是瞧出了徐靖的心思,遂上前道:“小姐是不是在擔心,該如何與皇上去說小小姐的事?”

徐靖眸心一震,頓時道:“不,此事絕不能讓泰兒知道,他會受不了!”

“那小姐與侯爺,到底是何打算?”永娘顯然也是讚成徐靖不將此事告訴皇帝,可若想將女兒接進宮,怕是難以堵住這天下的悠悠之口。

徐靖默然無語,走到美人榻上坐下,凝神思索了起來。

永娘站在一旁,主仆倆沉默了片刻,就聽永娘開口道:“小姐,恕奴婢多嘴,此事一定要妥善處置,皇帝是咱們瞧著長大的,他的脾性您最清楚不過,雖是孝順,但心性兒極大,若要他知曉此事,怕是會掀起軒然大波。”

徐靖頷首,道:“此事若傳出去,無論是對肅哥,還是對泰兒,都是百害而無一利,本宮又豈會不知?”

“依奴婢愚見,娘娘不妨暗中與小小姐見上一麵,以解這十七年相思,平日裏便要小小姐待在侯爺府裏,侯爺隻有這麼點骨血,怕也是要將小小姐含在嘴裏都怕化了,小姐隻管放心。”

徐靖搖了搖頭:“不,我們母女分開了十七年,如今既然找回了這個孩子,本宮再也不願和她分開,本宮要接她進宮,隻要是本宮能給她的,本宮全都給她!”

一語言畢,徐靖的眼眶中又微微紅了起來,想起十七年前自己熬盡了心血,九死一生才為自己心愛的男人生下了那一個小小的孩子,她隻來得及在孩子的臉頰上親一親,甚至都沒有喂過她吃上一口奶,那孩子便被自己的乳娘匆匆抱走,自此之後,便是母女分別十七載。十七載,六千多個日日夜夜,當娘的心受盡折磨,每當看見兒子,她的心裏卻總是會想起自己的女兒,想起那個打出娘胎,便與自己分別的女兒……

“可是小姐,若要接小小姐進宮,總要找個名正言順的由頭才是。”

“你說得不錯,本宮已經決定,要將她封為公主。”

“公主?”永娘驚詫道。

徐靖點了點頭,聲音輕柔而堅定:“對外,肅哥會說這孩子是他流落在民間的女兒,肅哥南征北戰多年,若是在民間留了個孩子,也在情理之中,沒有人會懷疑。更何況,肅哥乃朝廷肱骨,多年來戰功赫赫,忠心耿耿,既然他尋回了親女,朝廷自然不能無動於衷,本宮會與皇帝商議,將淩肅封為藩王,世襲‘南淩王’的封號,以示我皇恩浩蕩,一來晉封忠良之後,二來慶賀南淩王尋女之喜,如此,這孩子便是名正言順的公主,沒有人能說一個不字。”

聽自家主子這般說來,永娘便是一凜,而待她細細思索一番後,便讚道:“小姐此計甚妙,如此一來,小小姐便是公主,而小姐您大可以說與小小姐投緣,留她在宮中常住。”

“不,”徐靖卻搖了搖頭,輕聲道,“這還不夠,本宮要認她做義女,本宮要她堂堂正正地喊我一聲‘母後’!”

女子的眼眸雪亮,那聲音更是擲地有聲,在這寂靜的深宮中,隻顯得削金斷玉一般,清晰有力。

五日後,京師。

淩肅大軍自漢陽班師回朝,剛進京師城門,京師百姓便夾道迎接,待淩肅入城後,諸人皆跪了下去,口中直呼侯爺萬安。

姚芸兒獨自一人坐在馬車中,聽著外間安靜到了極點,幾乎聽不到一絲聲響,她終是輕輕地掀起了窗簾,向著馬車外看去。

這一眼,便讓她怔住了。

京城的繁華,乃是她生平僅見,她自小流落於鄉村,長大後又屢遭變故,不是在戰場,便是在軍營,又哪曾見過這般恢宏的城池?

終究是年紀還小,姚芸兒忍不住四處打量,就見街道兩旁店肆林立,薄暮的夕陽餘暉淡淡地灑在紅磚綠瓦的樓閣飛簷之上,幾乎晃花了她的眼睛。而京師裏的人,穿得也都十分華貴,那衣衫上的料子,不是綢就是緞,一看就值許多銀子,哪像清河村那般,人人都穿粗麻衣裳,能有匹棉布,便已是十分難得了。

姚芸兒見他們都匍匐於地,跪得紋絲不動,對著自己的馬車恭恭敬敬地行禮,甚至不敢抬起眼睛,去看自己一眼,

淩肅十萬大軍不能全部入城,淩肅隻帶了一千鐵騎,黑盔鐵甲的鐵騎,嚴陣肅立。

甬道正中一條紅氈鋪路,禦林軍甲胄鮮明,皇家的明黃華蓋,羽扇寶幡,層層通向甬道盡頭的高台。

而一身明黃色龍袍的皇帝,已親自在高台等候。在他的身後,有一層明黃色的紗簾,將裏麵的人圍住,外間的人隻能隱約瞧見簾中的影子。

淩肅下了戰馬,將佩刀解下,遞給了一旁的侍從,一步步登上了高台。

簾中的徐靖見到他,心跳得頓時快了起來,好似從嗓子眼裏迸出來似的,一旁的永娘緊緊地攥著她的手,她的眼睛尋覓著,待看見那輛馬車時,遂顫聲道:“永娘,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就在那裏!”

“小姐,您一定要撐住,等皇上犒賞三軍後,您便可以和小小姐相見了。”永娘俯下身子,輕聲安慰著。

徐靖深吸了口氣,就聽皇帝宣召的聲音響起,繼而,便是那一道熟悉的男聲,渾厚而低沉地道了句:“吾皇萬歲!”

徐靖閉上了眼睛,淚水瞬間盈然於睫。

犒軍完畢,皇帝與太後自是起駕回宮,淩肅率領將士,依舊跪在那裏,恭送聖駕。

徐靖的帷帳一直沒有撤下,這是宮中的規矩,女眷出行時,都是要由這般的帳子與他人隔開,嬪妃已是如此,更遑論太後。

淩肅一直垂著眼眸,在徐靖踏上鳳鑾時,終是忍不住抬起頭來,向著她看了過去。

簾子裏人影綽綽,徐靖在奴才的服侍下,一步步地登上了鳳輦,她微微回首,透過帷帳,依稀看見那抹身影。

她知道他也在看著自己,他為她征戰半生,扶持她的兒子為帝,令她享有這世間女子最崇高的地位,而他自己,卻一次次地跪在自己母子麵前……

“小姐,咱們該回宮了。”永娘見主子出神,遂上前在她的耳旁輕聲言語,徐靖回過神來,隻得將那一腔的酸楚盡數咽下,輕輕點了點頭。

淩肅依舊領著諸人跪在那裏,待皇上與太後的鑾駕離開,諸人方才起身,淩肅望著徐靖的鳳輦,眸心漸漸浮起一抹苦澀,直到那鳳輦慢慢遠去,那抹苦澀,終是化成無盡的悵然。

晨起,皇宮。

“你們聽說沒有,外間都在傳,說南淩王的女兒和咱們太後長得可像了,就連那些老嬤嬤都說,公主和太後年輕時候,簡直像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

“可不是,我也聽說了,昨兒去禦膳房傳膳的時候,還聽幾個內侍在那裏偷偷兒地說思柔公主貌美若仙,雖是在民間長大,可卻將先帝的那些公主全給比下去了呢。”

“太後這樣寵愛公主,將她認作義女,還要把她接進宮,怕也是瞧著她和自己年輕時候長得像,才會格外偏疼些吧?”

“噓,你們不知道,太後從前和南淩王有過婚約,外間都在說,南淩王當年得不到太後,便在民間納了個容貌與太後相似的女子,所以生下的這個女兒才和太後長得這樣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