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從前在清河村時,被姚姓夫婦收養,我雖然不是他們親生的,但他們對我一直很好,姚家爹爹已經去世了,家裏就剩下姚家娘親和二姐、小弟,他們的日子一直都很苦,我出來這麼久,也沒有他們的消息,我……我很牽掛他們。”
姚芸兒說到這裏,便垂下腦袋,繼續道:“女兒求您,能不能讓人去清河村看看,告訴他們我過得很好,讓他們別惦記。”
徐靖聞言,便拍了拍女兒的小手,溫聲道:“你放心,娘早已經命人去了清河村,贈給他們銀兩,姚家日後定會衣食無憂地過日子,你隻管將身子養好,這些事就交給娘,你別再想了,知道嗎?”
“娘,您能不能,把他們接進宮,讓我看看他們……”姚芸兒聲音小得猶如蚊子輕哼,徐靖卻還是聽見了,當下她輕輕一歎,撫上了女兒的小臉,柔聲道:“孩子,你要記住,你現在是思柔公主,再也不是清河村的姚芸兒。從前的那些人都和你沒有任何關係,你是大周的公主,是這個王朝最尊貴的女子,至於姚芸兒,這世上已經再也沒有這個人了,母後這樣和你說,你聽懂了嗎?”
姚芸兒怔怔地聽著,望著眼前的母親,喃喃地重複道:“這世上,再也沒有了姚芸兒?”
“對,這世間再無姚芸兒,有的,隻是思柔公主。”徐靖的聲音輕柔婉轉,帶著滿滿的慈愛,猶如蠱惑般地,敲進姚芸兒的心底去。
燁陽,慕家軍軍營。
慕成義走進主帳,就見慕七正坐在那裏握著一卷兵書,見自己走進,那眼眸卻依舊落在兵書上,也不曾看他一眼。
慕成義微微苦笑,將手中的信遞到了妹妹身旁,道:“這是方才收到的飛鴿傳書,爹爹命我們明日啟程,率三軍回西南。”
慕七這才抬起頭來,將那張紙接過,匆匆看完後,臉色當即一變:“咱們如今與袁崇武還未決出勝負,豈可回去?”
慕成義遂道:“爹爹當初命咱們領軍攻打燁陽,也不過是礙於新皇的麵子,朝廷讓咱們派兵圍攻燁陽,咱們也順著他們的心意,這戲做到如今已做足了,你難不成還真要和袁崇武決一死戰?”
慕七將手中的兵書“啪”的一聲摔在了案桌上,道:“自然要決一死戰,原本袁崇武未回來時,咱們將謝長風和穆文斌那兩個膿包打得落花流水,如今袁崇武一回來,咱們便領軍回西南,這和落荒而逃有什麼區別?”
慕成義搖了搖頭,勸道:“小七,你不是不知道,爹爹和淩肅多年不和,表哥亦是因著淩肅才失去了江山,咱們如今攻打嶺南軍,便等於是在襄助淩肅,這種事情做一次兩次尚可,做多了豈不成了傻子。”
慕七則冷笑道:“我看你分明是怕了袁崇武。”
慕成義的臉色也變了,道:“京城的禮官已經去了西南下聘,你若真想嫁到京城,讓咱們慕家受淩肅脅迫,你便隻管留在這裏,和嶺南軍糾纏下去。”
見哥哥要走,慕七一把拉住了他,皺眉道:“你方才的話是什麼意思?”
“你還不知道,爹爹有意與嶺南軍結盟,一塊對抗朝廷。”
慕七聞言,當即愣在了那裏。
“你胡說,我慕家世代忠良,豈可與反賊同流合汙?”
慕成義眸心亦浮過一抹苦笑,低聲道:“你年紀還小,朝政上的事自是不懂。這些年來,咱們慕家一心一意為朝廷鎮守南境,卻處處受其壓迫,你難道忘了咱們的祖父,是如何去世的?”
慕七聽了這話,頓時不再出聲,慕成義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準備一下,明日咱們便啟程回西南。怕是要不了多久,袁崇武自會親自去西南一趟,與爹爹商議結盟之事。”
“爹爹的意思,難道是要襄助袁崇武,去奪得皇位?”慕七秀眉緊蹙,低聲道。
慕成義卻搖了搖頭,道:“這些事咱們無須去管,咱們隻要知道,無論爹爹做什麼,都是為了慕家,這就夠了。”
慕成義說完這句話,便起身離開了營帳,留下慕七獨自一人坐回主位,那原先的兵書,卻是無論如何都看不下去了。
燁陽,嶺南軍軍營。
“元帥,慕家大軍已由今日啟程,返回西南。”孟餘走至男人身旁,俯身道。
袁崇武點了點頭,這些日子,淩家軍與慕家,皆纏得他分身乏術,縱使此時聽得慕家撤軍的消息,男人的臉上,也還是不見絲毫鬆懈。
“元帥,依屬下之見,慕玉堂既有心與元帥聯手,這對嶺南軍來說便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元帥不妨親自去西南一趟,也好讓慕玉堂知曉咱們的誠意。”
袁崇武搖了搖頭,淡淡道:“慕玉堂不甘受朝廷掣肘,與咱們結盟,也不過是想拉攏咱們,利用嶺南軍去對付淩肅罷了。”
孟餘自是明白其中的道理,他默了片刻,終是道:“元帥,屬下有一句話,一直都想問問元帥。”
“說。”
“若有朝一日,朝廷以思柔公主為餌,誘元帥歸順,不知元帥會作何選擇?”
袁崇武聞言,黑眸雪亮,頓時向著孟餘望去。
孟餘亦毫不退縮,筆直地迎上袁崇武的眼睛。
兩人對視良久,袁崇武方道:“嶺南軍與朝廷血海深仇,但凡我袁崇武在世一日,便決計不會有歸降這一天,你大可放心。”
孟餘心頭一鬆,麵上仍是恭謹的神色,隻深深垂下頭去。
袁崇武不再看他,低聲囑咐:“這些日子,軍中的一切事務便交由你處置,每日操練,務必要風雨無阻。”
“元帥這是要出遠門?”孟餘心下不解,抬起頭向著男人望去,就見袁崇武臉色深沉,道了句:“我要去京城一趟。”
孟餘頓時大驚,失聲道:“元帥!京城無異於龍潭虎穴,元帥怎可以身犯險?”
袁崇武瞥了他一眼,站起身子:“不必多說,對外你隻需宣稱我舊傷發作,留在城中靜養即可。”
見袁崇武執意如此,孟餘心亂如麻,卻又無法出聲勸阻,隻得恭聲稱是。
是夜,袁崇武一襲箭袖青衫,做尋常打扮,身後跟隨了幾名侍從,一行人剛要出發,卻聽得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袁崇武舉目望去,就見來人不是旁人,正是袁傑。
“父親!”袁傑翻身下馬,一舉奔至袁崇武馬下,聲音卻慌得厲害,“父親,你快回城,弟弟起了高熱,大夫方才去瞧,說弟弟怕是染上了痘瘡!”
袁崇武聞言,心頭頓時一沉,一把將袁傑拉在自己身旁,喝道:“這是何時的事,為何現在才來告訴我?”
“弟弟已經病了三日了,娘說父親軍中事多,不讓孩兒來告訴您,可如今,弟弟……怕是不行了……”
不等袁傑說完,袁崇武收回了自己的手,對著身後的諸人道了句:“回城。”語畢,便一夾馬腹,向著燁陽城奔去,袁傑望著一行人的背影,連額上的汗水也來不及拭,亦慌忙騎上馬,向著父親追去。
燁陽城中,元帥府。
袁宇早已神誌不清,一張小臉燒得通紅,不住地抽搐,安氏守在一旁,不斷地用清涼的汗巾子去為孩子擦拭著額頭,淚珠卻成串地往下掉。
聽到男人的腳步聲,安氏抬起淚眼,在見到袁崇武的刹那,那淚水更是抑製不住地落了下來,奔到袁崇武身旁,攥住他的衣襟淚如雨下:“相公,你快想法子救救宇兒,你快想想法子,救救他……”
袁崇武拍了拍她的手,也沒說話,衝到病兒床前,在看見孩子如今的模樣後,眉頭更是擰得死緊。
“大夫怎麼說?”袁崇武回過身子,對著安氏道。
“大夫說,宇兒若一直高熱不退,便是染上了痘瘡,這可是要死人的啊!”安氏一顆心抽得生疼,望著床上受苦的孩子,恨不得可以將孩子身上的病全都轉在自己身上,哪怕是再嚴重千倍百倍。
袁崇武伸出手,探上兒子的額頭,頓時覺得觸手滾燙,再看袁宇,更是抽搐得厲害,全身都打起了寒戰。
“來人!”袁崇武對著屋外喝道。
“元帥!”
“速去軍營,將夏誌生請來。”
“是。”
待士兵領命而去後,安氏守在袁宇床頭,一雙淚眼卻向著袁崇武望去:“相公,宇兒才十一歲,這孩子自幼體弱多病,若他這次有個好歹,我也活不下去了……”
袁崇武望著眼前哭成淚人的女子,她隻是一個母親,是他孩子的母親。
他的眸光落在安氏臉上,黑眸中沉毅如山,道:“你放心,軍中也曾有士兵染上痘瘡,夏誌生治過此病,宇兒會沒事的。”
安氏迎上他的目光,心裏便安定了不少,她默默垂下眼睛,望著孩子通紅的小臉,一大顆淚水順著眼角滾下,悄無聲息。
是夜,袁宇的情形依舊不見好轉,夏誌生已從軍營趕至城中,待瞧見袁宇的模樣後,心頭頓時一緊,趕忙讓人回避,並將袁宇此前用過的衣裳、桌椅、被褥、紙筆皆一一焚燒,此外將袁宇居住的這一處庭院與諸人隔開,等閑人不許入內,而院子裏服侍的人,也在唇鼻上蒙了一層厚厚的棉布,以防痘瘡蔓延。
將藥汁為袁宇灌下後,夏誌生對著袁崇武拱了拱手,道:“元帥,小公子這裏有夫人和屬下守著,您還是速速出府避痘,若有何事,屬下定命人告知於您。”
袁崇武坐在床前,見袁宇的臉上已開始起痘,原本那張清秀白淨的小臉,此時已慘不忍睹。他深知痘疫的厲害,此時見兒子伸出小手,欲往臉上抓,袁崇武眼皮一跳,當即攥住孩子的手,讓夏誌生嚇得一驚,失聲道:“元帥,您萬不可親自照料公子,痘疫傳得快,一個不小心,便會染上此病!”
袁崇武一語不發,夏誌生臉上蒙著厚厚的棉布,此時卻什麼也顧不得,又道:“元帥,您是三軍統帥,萬萬不可在……”
“他是我兒子。”男人的聲音低沉有力,便是這一句話,卻讓夏誌生將口中的話全部咽了回去,半晌,隻微微一歎,行了一禮後匆匆走出屋子,去為袁宇熬藥。
夏誌生剛走,安氏便端了一盆熱水走了過來,讓袁崇武洗手。
兩人皆不眠不休,一道照顧患兒,因著深知痘疫的可怖,那些仆人大夫亦巴不得離得遠遠的,所有貼身的事兒,唯有父母在做。袁宇在淩晨時醒來過一次,看見父親時,孩子虛弱的臉蛋上便浮起一抹笑靨,微弱地喚了聲:“爹爹……”
袁崇武伸出手,撫上孩子的小臉,低聲道:“別怕,爹爹在這兒。”
袁宇未過多久又陷入了昏迷,可那唇角卻是微微上揚的,讓安氏看得心裏發酸。
第三日時,袁宇的燒終是退了,夏誌生來瞧過,隻道痘瘡已開始結疤,待脫落後,便無事了,這幾日精心照顧著即可,已無大礙。
袁崇武聞言,終放下心來,而安氏更是心口一鬆,再也支撐不住地暈了過去,由著丫鬟扶去歇息。
夏誌生站在原地,袁崇武在他肩上拍了拍,而後便一語不發地走出了屋子。
他已三日不曾休息,此時一張麵容早已疲憊到了極點,眼睛裏布滿了血絲,剛走進院子,被那屋外的日頭一照,頓時覺得眼睛被刺得一陣酸疼,他隻覺得自己頭疼欲裂,耳朵裏更是嗡嗡作響,就連那腳下的步子亦是踉蹌的,諸人瞧見他,皆是一震。
他越過眾人,也沒讓人跟著,隻獨自走了出去。直到從懷中取出了把梳子,男人的臉色方才和緩了些,他合上眸子,將那梳子緊緊地攥在手心。
翌日。
安氏醒來後,便匆匆趕到屋子裏去看袁宇,見孩子果真開始好轉,心頭不免極是欣慰,這才發覺沒有瞧見袁崇武,遂對著一旁的丫鬟問道:“怎麼不見元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