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還君明珠(2 / 3)

姚芸兒醒來時,天色已是大亮,她微微睜開惺忪的雙眼,隻覺得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疼,她的燒已經退了,烏黑的秀發被汗水打濕,濕漉漉地貼在肌膚上,更襯著小臉雪白,沒了顏色。

直到男人溫厚的手掌為自己將汗水拭去,她迷迷糊糊的,隻以為他是薛湛,低聲道了句:“薛大哥,我想喝水。”

那男子一聲不響,端來熱水,自己先用唇試了試,見水溫極燙,遂溫聲開口:“再等等,不燙了再喝。”

聽到這道聲音,姚芸兒心頭一顫,轉過小臉,向著眼前的男子看去。

“是你?”姚芸兒的淚珠盈然於睫,輕聲開口。

袁崇武點了點頭,攥緊了她的小手:“是我。”

姚芸兒試圖抽回自己的手,她那點力氣,自是掙脫不了,她別開小臉,淚珠一滴滴地從眼眶裏滾落了下來。

袁崇武伸出手,為她將淚水拭去,姚芸兒心如秋蓮,將眼睛緊緊閉上,她還以為自己又是在做夢,沒被袁崇武握住的手則用盡全力地去掐手心,當即一股銳痛襲來,才讓她知曉自己不是在做夢。那一腔的酸楚與委屈更是無法言說,唯有淚水掉得越發厲害。

“別哭。”袁崇武俯下身子,見她淚流滿麵的一張小臉,深邃的容顏滿是滄桑與寂寥,沉聲吐出這兩個字。

姚芸兒沒有看他,她的聲音那樣小,又細又弱地說了句:“你走吧,我不想看見你。”

袁崇武聞言,不由分說,將她抱在了懷裏,姚芸兒掙紮著,淚水抑製不住,淌得滿臉都是。她虛弱得厲害,全身都使不出什麼力氣,男人的胳膊緊緊地箍著她的腰肢,讓她動彈不得。

她心裏苦到了極點,對著門口出聲喚道:“薛大哥,薛大哥……”

“芸兒!”袁崇武眉心緊皺,捧過她的小臉,讓她看向了自己。

姚芸兒閉上眼睛,無論男人說什麼,她就是不睜開眼。

袁崇武心如針紮,道:“芸兒,我知道你恨我,你睜開眼睛,你看著我,咱們好好說。”

“你殺了我爹爹,我永遠都不要見你。”姚芸兒捂住自己的耳朵,眼睛仍死死閉著,她不敢睜眼,隻怕自己心軟,隻怕自己看見了他,就會沒出息地將殺父之仇拋在腦後,怕自己看了他會心疼,怕自己看了他,就會變得不再是自己!

袁崇武無言以對,他一手攬著姚芸兒的身子,卻連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他要說什麼,他又能怎麼說,難道要告訴她,自己已經放過了淩肅,淩肅卻以長矛重傷自己,最終死於袁傑之手?

袁崇武合上眸子,覺得心頭煩悶到了極點,胸口處的傷更是隱隱作痛,令他的臉色,漸漸地蒼白起來。

當日,淩肅下手委實太過狠辣,縱使他避開了身子,可仍受了致命一擊,而後纏綿病榻一月有餘,此番又接連趕路,那胸口的傷便始終沒有痊愈,時常隱隱作痛。見他不說話,姚芸兒動了動身子,欲從他懷中離開,誰知腰身卻被男人箍得更緊,姚芸兒心頭氣苦,拚命地掙紮起來:“你放開我!”

袁崇武自是不會放開她,直到姚芸兒的小手向著他的胸口推去,孰料竟覺手心一片黏膩,才發覺自己手心滿是膿血,而袁崇武麵色慘白,額頭上一層密密麻麻的汗珠,胸前的衣襟上更是沾滿了血汙。

她的臉色頓時比袁崇武還要難看,驚愕道:“你怎麼了?”

袁崇武深吸了口氣,將傷口處的劇痛壓下,見她相問,遂搖了搖頭,道了句:“我沒事。”

姚芸兒探到他的後背,亦是摸到一片濃稠的血液,望著那觸目驚心的紅,她的小手不由自主地輕顫起來,就連聲音都變了:“你受傷了?”

瞧著他的傷口,分明是被人用尖銳的利器穿胸而過所致,那傷距心口十分近,若是再偏一點點……姚芸兒不敢想下去。

袁崇武側過身子,從腰間將白藥取出,撕開自己的衣衫,將藥粉撒上。

姚芸兒怔怔地看著他,待看見男人舉起藥瓶,欲為後背的傷口上藥時,她不知道怎麼了,竟想都沒想,便將那藥瓶從他手中接過,為他小心翼翼地對著傷口撒了上去。

袁崇武裸著的後背傷痕累累,滿是這些年征戰後留下的印記,而此時那一道傷口更是血肉模糊,因著這一路連天帶夜的飛馳,惹得傷口反複崩裂,此時已潰了膿水,甚至散發出難聞的味道,若是一般人瞧見了,定會聞之欲嘔,不敢再看。

可姚芸兒瞧著,卻覺得心都要碎了,大顆大顆的淚珠從她的眼睛裏往下滾,看著他這一身的傷,心裏疼得透不過氣來一般,難受得不得了。

她顫抖著手,將藥粉輕輕地為他撒在身上,許是傷口處的膿血太多,藥粉剛撒上去沒多久,便被衝了出來,姚芸兒忍不住,將冰涼的指尖緩緩地撫上他的傷口,啞聲道:“疼嗎?”

袁崇武回過身子,見她的眼瞳中滿滿的都是心疼,即使淩肅的死與自己脫不開關係,即使自己已另娶他人,可她的眼睛裏,仍是不見絲毫的埋怨與憎恨,與先前一樣,無論何時瞧見她,她望著自己的目光裏,隻有讓人心碎的疼惜。

她心疼他。

在清河村時如此,在燁陽時如此,就連到了如今,也還是如此。

袁崇武沒有說話,大手一勾,將她重新攬在了懷裏。

姚芸兒抬眸,便能看見他胸前的傷,她沒有再掙紮,心裏卻又糾結到了極點,又苦又澀,這樣久的日子,她隻知道自己的父親死於嶺南軍之手,卻不知他也身受重傷。

“傷你的人,是不是我爹爹?”姚芸兒凝視著他的眼睛,纖瘦的身子在他的懷中不住地打戰,怎麼也止不住。

袁崇武並沒有說是誰傷了自己,而是低聲道了句:“戰場上刀劍無眼,無論是誰傷了我,都屬尋常。”

“那你殺了我爹爹,也是尋常嗎?”

“芸兒……”隔了許久,袁崇武方才艱澀地喊出了她的名字,男人深雋的眉心滿是蒼涼,喚出她的名字後,他轉過目光,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姚芸兒的心沉入穀底,她沒有說話,隻輕輕地從男人懷裏抽出身子,從自己的長裙上撕下一塊幹淨的布料,手勢輕柔地為他將胸前的傷口包好,牢牢係緊後,看著他的眼睛,道出一句話來:“你走吧,我不會和你在一起了。”

袁崇武攥緊她的手,重傷加上長途跋涉,讓他整個人都熬到了極點,就連聲音都沙啞無力,緩緩道:“你先歇著,我待會兒再過來。”

說完,他站起身子,眼前便是一黑,他咬緊了牙關,一步步地走出了屋子,剛到院子裏,便再也支撐不住地順著牆角滑倒在地,他的呼吸粗重,胸口的傷如同刀割,一下一下地絞來絞去,他以手捂住傷口,可那疼痛仍劃拉著,幾乎穿透他的肋骨,一直劃到他心裏去。

他仰起頭,臉上的神情倒仍舊是沉著而冷靜的,似是對那傷口處的劇痛置若罔聞,因著身上還有一處,比那傷口更疼,撕心裂肺。

這一處房子位於大赫與大周交界處,四周都是人跡罕至,十分荒涼。袁崇武並未發出響箭,好讓部下尋來,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人倚在那裏,閉目養神,側耳傾聽屋子裏的動靜。

他聽著她低聲抽泣了許久,才慢慢安靜了下來,待她睡著後,袁崇武方才回到了屋子。大赫位於北方,天氣十分陰冷,而這房子十分破敗,顯是許久不曾有人居住,寒風陣陣,刮得人全身冰冷。

袁崇武望著縮成一團的姚芸兒,在她身邊躺下,大手一攬,如同他們之前無數個相依相偎的夜晚一般,擁她入懷。

兩人身心俱疲,尤其是姚芸兒,迷迷糊糊中不由自主地向著溫暖的方向拱了拱身子,男人緊緊地抱著她,以自己的胸膛為她抵擋肆虐的北風。

這一覺,二人都睡得極沉,一直到了翌日晌午,姚芸兒方才徹底醒來。

抬眸,便是袁崇武熟睡的麵孔,她伸出手,輕輕地劃過他的眉眼,最後手指則落在他的下顎,這一路風塵仆仆,袁崇武的下顎早已長出了一層青青的胡楂,當她將手放上去時,紮得她微微地癢。

猶記得在清河村時,他總愛用自己的胡子來紮自己,每次都將她惹得咯咯直笑,那樣好的日子,如今想起,卻隻剩下痛徹心扉。

她垂下了眼睛,忍住眼眶中的澀意,剛要將自己的手抽回,豈料卻被男人一手攥住。

她抬起臉,就見袁崇武不知何時已醒來,烏黑的眸子正沉沉地望著自己。

“芸兒……”

不等他說完,姚芸兒便打斷了他的話,她說:“袁崇武,你送我回家吧。”

“我要回清河村。”

姚芸兒看著他的眼睛,一字字地說出了這句話。

袁崇武伸出手,撫上她消瘦蒼白的臉龐,他沒有多語,一點頭,言了句:“好,咱們回家。”

姚芸兒搖了搖頭,吐出了一句:“你的家,在燁陽,你的妻兒,也在燁陽。”

“芸兒……”袁崇武眸心大慟,剛喚出她的名字,就見姚芸兒伸出小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她的眼瞳清澈如水,低聲道:“你放了我吧。”

你放了我吧。

袁崇武將她的手握在手心,從自己的唇畔緩緩拿下,他看了她好一會兒,直到姚芸兒落下淚來,他瞧著那些晶瑩的淚珠,方道出了一句話來:“我放不了。”

姚芸兒身子孱弱,袁崇武尋到一處邊境小鎮,為她賃下一具馬車,並在馬車裏麵置了厚厚的墊子,備好了糧食與水,才將她抱在車上。

兩人一路都默不作聲,袁崇武在前頭趕車,姚芸兒則倚在車廂裏,偶爾袁崇武回過頭去,也隻能看見她環住自己的身子,或是在出神,或是肩頭輕輕地抽動。

每當這時,袁崇武無不是心如刀割,卻又無能為力。

清河村位於北方,無須多日,兩人便趕到了荊州。

一想到明日就能回家,就能見著娘親與姐弟,姚芸兒的心便好似死灰複燃一般,當袁崇武掀開車簾,打算將她抱下車時,就見她唇角噙著笑窩,眼睛裏也是亮晶晶的,浮起淺淺的雀躍之情。

袁崇武心下一軟,對著她伸出胳膊,溫聲道了一個字:“來。”

姚芸兒下了車,兩人皆是尋常打扮,姚芸兒荊釵布裙,袁崇武則是布衣草鞋,頭上戴著鬥笠,與農家漢子毫無二致,一點兒也不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