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同生共死(1 / 3)

袁崇武並沒有在軍營待太久,前方戰事危急,他不得不盡快回到戰場。

留在軍營的這幾日,男人一直守著姚芸兒母女,就連一些軍政要事,也都是等著妻女睡著後,方才批閱處置。

月子裏的嬰孩很乖,一天十二個時辰,倒是有十個時辰都在睡覺,偶爾姚芸兒從睡夢中醒來,總能看見袁崇武守在女兒的搖籃前,黑眸一眨不眨地看著孩子,那唇角總是掛著幾分笑意,看得姚芸兒心裏又溫又軟。

孩子在睡夢中也不老實,總愛揮舞著小手往自己的臉蛋上撓,每當這時,袁崇武總是會將女兒的小手擋住,他的手勢輕柔,仿佛這孩子是件瓷器似的,一碰就碎。

而女兒每次一哭,都會讓他的眉心緊蹙,心疼不已,不等孩子第二道哭腔傳出,袁崇武早已將孩子抱了起來,在帳子裏一遍遍地走,哄著懷中的稚女。到了後來,就連周嬤嬤和乳娘都看不下去了,私下裏皆嘀咕著,哪有這樣寵孩子的,這又不是兒子,不過一個丫頭片子,王爺也如此寶貝。

就連她們大著膽子來勸,道這月子裏的孩子哭一哭也是好事兒,要男人出去歇息,把孩子交給她們就好,可袁崇武卻也隻是微微一笑,仍舊衣不解帶地照料著姚芸兒母女。

這一晚,袁崇武和衣而臥,大手攬在姚芸兒的腰際,兩人均睡熟了,驀然,卻聽搖籃裏傳來一陣哭聲,細細弱弱的,如同小貓兒一般。

兩人俱醒了,姚芸兒揉了揉眼睛,對著男人道:“相公,溪兒隻怕是餓了,快把她抱來,讓我喂一喂。”

豈料袁崇武卻搖了搖頭,一笑道:“溪兒不是餓了,聽這哭聲,怕是該換尿布了。”

姚芸兒看著他高大的身影向著搖籃走去,伸出手將粉團似的女兒抱在了懷裏,熟練地解開孩子的繈褓,果真就見孩子的尿布已濕了。姚芸兒瞧著,趕緊拿過幹淨的尿布,剛要開口說上一句“我來就好”,誰知袁崇武已自然而然地從她手中將尿布接過,親手為孩子換上。

姚芸兒心裏一暖,換了尿布的溪兒果真不鬧了,睜著一雙黑葡萄般的眼睛,一時看看父親,一時看看母親,憨態可掬的模樣,可愛極了。

袁崇武攬過姚芸兒的身子,兩人一道逗弄著懷中的稚女,姚芸兒抿唇笑道:“你怎麼知道溪兒不是餓了,而是要換尿布了?”

袁崇武伸出一個手指,讓女兒握住,一麵逗著孩子,一麵笑道:“回頭告訴乳娘和周嬤嬤,若是溪兒一直小聲地哭個不住,那便是餓了。若是哭一陣停一陣,便是該換尿布了。”

姚芸兒聽著這話,心頭便是暖暖的,向著夫君依偎了過去,將腦袋埋在他的懷裏。

袁崇武啞然,抱緊了她的身子,道:“怎麼了?”

姚芸兒說不出話,胳膊緊緊地摟著男人的身子,隔了好一會兒,才呢喃了一句:“相公,我不想你走。”

袁崇武黑眸一震,懷中的女兒已睡熟,他輕手輕腳地將孩子放下,複又將姚芸兒抱在懷裏,見她眼睛裏已微微發紅,男人淺笑,襯著那眉眼越發深雋英挺,他伸出手將姚芸兒的臉蛋捧在手心,聲音裏低沉渾厚,卻又不失溫柔:“看我哄了溪兒,自己也想我哄了,嗯?”

姚芸兒臉龐飛上一抹紅霞,嗔道:“才沒有。”

袁崇武笑了笑,溫聲道:“前方戰事吃緊,我明日一定要回去。等我打過溪水,我就會派人來接你們母女。”

姚芸兒想起明日的分別,心裏便酸酸澀澀地難受,可她卻也知曉袁崇武的不易,知道這一場仗十分艱辛,他雖然身在前線,心裏卻還牽掛著自己母女,星夜兼程地趕回來,也隻是為了見上自己與溪兒一麵,短短幾日的光景,便又要回去了。

姚芸兒伸出胳膊,環住了丈夫的身子,輕柔的聲音說了一句:“我和孩子會好好地,等著你來接我們。”

袁崇武摟緊了她的腰肢,他沒有說話,隻俯身在姚芸兒的發絲上落下一吻。

待袁崇武走後,姚芸兒壓下心頭的思念,一心一意地照料著繈褓中的女兒,每當看著孩子粉嘟嘟的小臉蛋,讓她的心總跟吃了蜜一樣的甜,就連唇角也噙著笑窩,無論怎麼瞧,都瞧不夠。

軍營裏的日子乏善可陳,姚芸兒每日裏除卻照顧女兒,便是安心休養身子,剛出月子後不久,就聽得前線傳來消息,嶺慕大軍已攻下了溪水,打過了江,而大赫亦與蒙古開戰,赫連隆日班師回朝,隻餘淩家軍與諸地的義軍退守雲陽,兀自在苦苦支撐。

嶺慕大軍勢如破竹,袁崇武本身的威望更是空前絕後,在民間被傳得神乎其神,未幾,便有說書人將其當年在嶺南揭竿而起之事編成了曲子,於酒樓茶肆中爭相傳唱,稱其為民間英雄。

而一些拉攏人心的民謠更是迅速地流傳在大江南北,隻道袁崇武乃真龍天子下凡,江山定會落入其手。嶺慕大軍渡江時,曾無意間從江底打撈上來一塊巨石,上頭隱約現出一個模糊的“袁”字,此事人盡皆知,以至於民間如今提起“崇武爺”來,於崇敬中,更是帶了幾分畏懼。

待嶺慕大軍駐紮溪水後,則有數支規模尚小的起義軍前來投奔,一時之內,嶺慕大軍風頭無兩,向著大周京師,步步緊逼。

周景泰已數日不曾睡個好覺,元儀殿的燈火更是徹夜不息,自溪水而來的戰報一封接著一封,宣示著如今日益危殆的戰局,大周的江山,搖搖欲墜。

徐靖領著永娘走進殿內時,就見周景泰正坐在案前,閉目養神。案桌上的奏章散落得到處都是,淩亂不堪,一屋子的宮人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將折子收好。

徐靖瞧著兒子清瘦憔悴的麵孔,隻覺得心如刀割,她不言不語,俯身親自將奏章拾起,為周景泰放在案頭。

年輕的皇帝睜開眸子,見到母親後,淡淡出聲,道:“母後深夜造訪,所為何事?”

徐靖聽著兒子寡淡的語氣,麵色沉寂如故,她沒有說話,對著宮人揮了揮手,示意她們退下,待元儀殿中隻剩下母子二人時,徐靖方道:“這些日子,你一直歇在元儀殿裏,聽母後的話,還是回寢宮好好地睡上一覺,至於這些國事,容後處置也不遲。”

周景泰淡淡一笑,布滿血絲的眼睛向著徐靖看去,道:“嶺慕大軍攻下了溪水,赫連隆日班師回國,即便孩兒回宮,也睡不著覺,索性待在元儀殿吧。”

徐靖亦是知曉,如今的朝廷,也隻有一個淩家軍可用,若是淩肅還活著……

徐靖心口大慟,不願再想下去,對著兒子寬慰道:“朝中有馮才與嶽誌清這般的老將,淩家軍中亦有薛少帥在,我兒不必煩憂,還是保重龍體要緊。”

周景泰落寞一笑,隔了半晌,方才吐出了一句話來:“母後,咱們錯了,全都錯了。”

徐靖聞言,麵色遂浮起一抹錯愕,不解道:“我兒這話是什麼意思?”

周景泰抬起頭,凝視著母親的眸子,開口道:“咱們不該將思柔送到大赫,而是應該將她留在宮裏,這一步棋,終究是落錯了子。”

徐靖心頭了然,她沉默良久,終是一咬牙,言了句:“南淩王生前的幕僚,曾與母後傳來消息,說是思柔如今正在袁崇武身邊,並為他生了孩子。”

周景泰黑眸雪亮,字字清晰:“孩兒還沒恭喜母後,喜得外孫。”

徐靖臉色白了一白,對著兒子道:“你若是明白母後的用意,便該早作打算。”

周景泰唇角微勾,搖了搖頭,“母後能打探到的事,孩兒自然也會知曉,數日前,孩兒已經派了人去了嶺南軍大營,豈料……”

徐靖心頭一跳,一句話脫口而出:“你將她們母子擄到了京城?”

周景泰微微抬眸,向著母親看了一眼,淡淡道:“母後不必擔心,孩兒派去的人,並未截到她們母女,袁崇武將她們母女保護得滴水不漏,怕是如今她們母女已神不知鬼不覺地到了溪水,去了袁崇武身邊。”

徐靖聽了這話,心頭卻說不出是喜是悲,既欣慰女兒和外孫平安,又憂懼兒子如今的處境。

母子倆沉默片刻,徐靖微微站起身子,對著兒子道了句:“既然如此,皇帝便收回這份心思,如今兩軍相持不下,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母親。”周景泰的聲音響起,徐靖聽見這一聲“母親”,身子卻是一怔,周景泰素來喚自己為母後,這一聲母親,她已許多年都沒有聽過了。

燭光下,男子年輕英俊的容顏上,是淡淡的蕭索,他低垂著目光,道了一句:“若這大周的江山,葬送在孩兒的手裏,到了那時,母親有何打算?”

徐靖心頭一抖,立時喝道:“皇上,你是大周的天子,這等話如何能說?”

周景泰“哧”地一笑,俊秀的眉眼間既有自嘲,更多的則是痛楚。“母親,大周的江山已有大半都落入敵手,白日孩兒更曾收到消息,咯州、榆陽、桑縣、三洲知府俱跪地迎接嶺慕大軍,將城池拱手送給了袁崇武,怕是這京師,已守不了太久。”

徐靖臉色“唰”的一下變得慘白,雖然知曉叛軍作亂,可怎麼也不曾想到,事態竟會嚴重到如此地步。

“到了那一日,孩兒自會以身殉國,至於母親……”周景泰說到這裏,略微頓了頓,一步步走到徐靖麵前,望著她的眼睛,沉聲道,“請恕孩兒不孝,待叛軍兵臨城下之日,便是你我母子自行了斷之時,到了那一日,還望母親不要讓孩兒為難。”

徐靖聞言,一顆心漸漸地涼了下去,她雙眸恍惚,竭力穩住自己的身形,終是沙啞著嗓子,道了句:“你放心,母後絕不會貪生怕死,令大周朝蒙羞。”

溪水,嶺慕大軍軍營。

溪兒已兩個多月了,越發清秀白淨,一張小臉蛋像極了姚芸兒,小手小腳都是肉乎乎的,讓人瞧著便喜歡,恨不得把她整日地抱在懷裏,疼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