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姚氏封後(2 / 3)

“也是什麼?”男人神情一變,聲音裏亦嚴峻起來。

那太醫咽了咽口水,躊躇著開口:“娘娘昏睡已久,臣……隻怕鴆毒會侵蝕娘娘心智,古籍上曾有記載,前朝有位公主曾誤食鴆毒,待其醒來後,已形如癡傻,宛如孩童,就連周遭的人,都全然不認識了。”

袁崇武聞言,眸心的顏色頓時暗了幾分,一字一字地啞聲道:“你是說等娘娘醒來,她什麼都不記得,就連朕,也不認識了?”

那太醫心神一凜,道:“微臣不敢肯定,一切都要等娘娘醒來才能得知。”

袁崇武凝視著床上的女子,胸口處萬刃裂心般地疼,他沒有再說話,隻對著太醫擺了擺手,示意他們退下。

待後殿隻剩下他們二人時,袁崇武微微俯下身子,伸出粗糲的手指,輕撫上姚芸兒的臉龐,他的嗓音已嘶啞,低語了一句:“芸兒,你真會忘記我嗎?”

玉茗宮。

溫珍珍一身縞素,秀發盡數盤在腦後,做婦人裝束,當她踏進玉茗宮時,就見靈堂前跪著兩道身影,整座大殿清清冷冷,竟連個服侍的宮人都遍尋不見,隻有袁傑與袁宇。

見到溫珍珍,雙眸通紅的袁宇則掙紮著從地上站起身子,上前恭恭敬敬地喚了一句:“大嫂。”

溫珍珍頷首,一張臉猶如清雨梨花,無限哀婉,她聲音嬌嫩欲滴,滿是淒清:“怎這大殿空空蕩蕩的,別的人呢?”

袁宇聲音沙啞,道:“宮人都被哥哥趕了出去,母親靈前,有我兄弟便夠了。”

溫珍珍眼圈兒一紅,見袁傑身子跪得筆直,即便聽到自己的聲音,仍直挺挺地跪在安氏靈前,不曾回過頭來看自己一眼。

她聲音清脆,在這大殿中顯得格外清晰:“難不成這幾日,父皇都不曾來瞧過母妃一眼?”

袁宇心口一酸,道:“姚母妃危在旦夕,父皇守在玉芙宮,也是人之常情。”

溫珍珍舉起帕子,抹了抹眼睛,道:“妾身聽說母妃與姚妃娘娘是同時中毒,妾身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何隻有母妃送了命去,姚妃娘娘卻能誕下麟兒,母子均安。”

袁宇聽了這話,眼眸不由自主望向安氏的靈位,隱忍許久的淚水又湧上了眼眶,他默了默,才道:“嫂嫂放心,父皇總歸會還母妃一個公道。”

溫珍珍點了點頭,蓮步輕移,走至袁傑身旁跪下,一聲“夫君……”剛喚出口,就見袁傑睜開眼睛,眸心猶如黑潭,筆直地落在她的身上,他動了動唇,道出了兩個字:“回去。”

溫珍珍一怔,似是不明白袁傑在說什麼:“夫君,你怎麼了?”

她話音剛落,就見袁傑瞪了她一眼,聲音已嚴厲起來:“我要你回去!”

溫珍珍先是驚,再是惱,卻又不便當著袁宇的麵發作,當下站起身子,一語不發離開了玉茗宮。

待溫珍珍走後,袁宇走至兄長身旁跪下,眼瞳中浮起一絲不解,道:“大哥,你和嫂子……”

袁傑一個手勢,便讓弟弟止住了嘴,他閉了閉眼眸,麵上滿是蕭索,帶著與年齡極不相符的沉寂,道:“往後,隻有咱哥倆相依為命,你記住大哥的話,母妃是為了咱們死的,咱們一定要為她爭氣。”

袁宇眼瞳一震,失聲道:“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毒,是母親下的。”袁傑聲音沙啞,一句說完,大顆大顆的淚珠便是順著眼眶滾了下來,是悔恨還是愧疚,袁傑自己也不說不清。

“為什麼?”

“為了我。”袁傑望著母親的靈位,淚水卻流得越發洶湧,他不言不語,抬手便是一個巴掌,向著自己的臉頰上打去,“啪”的一聲,又清又脆。

姚芸兒醒來時,三皇子已落地七日了。

袁崇武聽到消息,頓時從元儀殿起駕,向著玉芙宮匆匆而來,甫一踏進玉芙宮的大門,就見宮人俱垂首不語,戰戰兢兢立在一旁,他不管不顧,隻向著後殿奔去,圍在床前的宮人紛紛跪下,露出了床上的女子。

“芸兒……”袁崇武箭步上前,果真見姚芸兒已是睜開了眼睛,那雙眼瞳宛如秋水,純淨得讓人心驚。

“你醒了?”袁崇武似是不敢相信,唇角情不自禁地勾出一抹笑意,仿若眼前的女子是稀世珍寶,他的手指輕撫上姚芸兒的麵容,卻一點兒也不敢用力。

姚芸兒怔怔地看著他,她的臉色仍是雪白的,如同嬰兒般的孱弱,直到袁崇武將她抱在了懷裏,她仍是一動不動的,不知過去了多久,又昏睡了過去。

袁崇武自她醒來後,再也不曾離開過半步,就連元儀殿的折子也是全部搬到了玉芙宮中,直到翌日午後,姚芸兒又一次醒了過來。

她這次醒來明顯比上次要有了些精神,看著人的眸光清靈似水,袁崇武心頭一窒,低聲和她說話,姚芸兒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無論男人說了什麼,她卻都不曾回答,直到最後,朝著袁崇武露出一抹淺淺的笑容,嬌憨得像個孩子。

袁崇武的心瞬間沉了下去,對著身後吩咐道:“去將溪兒和三皇子抱來。”

翌日,宮中紛紛傳言,道玉芙宮的姚妃娘娘形如癡傻,竟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識得,皇上雷霆震怒,將太醫署的太醫盡數召至了玉芙宮,卻也無計可施,太醫隻道要慢慢調理,將姚妃身子裏的餘毒漸漸逼出去,此外,別無他法。

元儀殿。

待袁崇武走進時,何子沾已侍立良久,見到他,頓時俯身行下禮去。

袁崇武走至主位坐下,對著他道:“不必多禮。”

何子沾謝了恩,方才站起身子,就見袁崇武雙眸似電,筆直地向著他看了過去,道:“有眉目了嗎?”

何子沾抱拳:“回皇上的話,屬下聯合了大理寺與刑部,一道徹查此事,來龍去脈,俱查得清清楚楚。”

袁崇武的目光深沉了幾分,低聲道:“是誰?”

何子沾卻猶如鋸嘴的葫蘆,默了默,才道:“是安妃。”

袁崇武聽了這三個字,英挺的麵容上並無太多表情,唯有拳頭卻不由自主地緊握,眼簾處微微跳動著,沉聲吐出了一句話來:“說下去。”

何子沾恭聲領命,接著道:“仵作在驗屍時發現安娘娘右手上的指甲盡數拗斷,掌心處的肌膚發黑,顯是毒素侵蝕所致。而在玉芙宮中,徐姑姑亦找出了當日安娘娘留下的斷甲,康太醫已經驗過,安娘娘斷甲中殘留了些許碎末,而那些碎末,正是前朝的鴆毒!”

袁崇武雙眸黑得蝕人,他不動聲色,道了三個字:“繼續說。”

“玉芙宮的人已被屬下盤查過,據侍奉的宮人所說,當日在茶水呈上去後,安妃娘娘曾將蜜螺茶的壺口打開,還問那是什麼茶,之後太醫便在蜜螺茶中查出了鴆毒,想必,安娘娘定是借機下手,將鴆毒藏於指甲,開壺時彈進茶水中,神不知鬼不覺地下了毒。”

見袁崇武不出聲,何子沾心下發虛,亦囁嚅著,不知還要不要說下去。

“接著說。”

男人的聲音終是響起,何子沾定了定神,又言道:“安娘娘以自己為餌,率先喝下了蜜螺茶,姚妃娘娘因著在自己的宮中,那蜜螺茶又是自有孕後便日日都喝的,想必也不曾戒備,這才讓安娘娘有了可乘之機。”

袁崇武的拳頭死死握著,骨節處抑製不住地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他竭力忍耐著,想起姚芸兒當日中毒後的情景,怒意與心疼卻不可抑止,就聽“咚!”一聲巨響,男人的拳頭狠狠地落在案桌上。何子沾心頭一凜,抬眸見袁崇武臉色鐵青,他斟酌著開口,想要勸上幾句,可終是一片緘默,說不出旁的話來。

“那鴆毒,是何人給的她?”袁崇武聲音清冷,又言道。

“是溫家。”何子沾開口,對著袁崇武道,“屬下已查出,與鴆毒有關的人,已被溫天陽下令滅口,蒼天有眼,原先在皇長子妃身邊服侍的一位侍婢,名喚柳兒,卻僥幸留了條命在,從她口中得知,那鴆毒便是由溫天陽安插在宮裏的眼線,親手送到安妃的手裏。”

袁崇武麵色暗沉得可怕,他沒有說話,周身卻透出一股濃烈的煞氣。

何子沾跟隨他多年,見他露出如此神情,心下便知曉他已起了殺意,當下遂道:“皇上,屬下查得清楚,此事雖然安妃與溫天陽都參與其中,卻與皇長子毫無幹係,不僅皇長子,就連二皇子也毫不知情,您看……”

袁崇武閉了閉眼眸,將眸心的殺意壓下,沉聲道:“皇長子昨日已主動請纓,要朕封他為嶺南王,許他封地,遠離京師。”

“依屬下之見,皇長子經此之故,想必對京師生出了厭倦之心,他若想做個閑散王爺,倒也是件好事。”

“他對朕這把龍椅一直虎視眈眈,若說他弟弟願做一個閑散親王,朕相信,至於他……”袁崇武搖了搖頭,聲音平靜到了極點,“遠離京師,前往嶺南,正給了他厲兵秣馬、處心積慮的機會。朕若沒猜錯,他還會與慕家的人相互勾結,隻等時日成熟,便給朕致命一擊。”

何子沾麵色一變,卻也心知袁崇武說得不假,他沉吟片刻,遂道:“皇上,恕屬下多嘴,既然大皇子主動提出封王離京,皇上何不順水推舟,答允下來,暗地裏派人多留意著,一旦察覺皇長子密謀造反,或與慕家勾結,便是坐實了罪名,如此也好……”

不等他將話說完,就聽袁崇武打斷了他的話:“朕已下令,要他去為他母親守墓,這三年孝期,就看他自己的造化。”

何子沾躬身,言了句:“微臣明白。”

袁崇武身心俱疲,道:“讓人留意著他的一舉一動,尤其是與溫家的來往,更讓人盯緊些,有何異狀,即刻來稟。”

“臣遵旨。”何子沾俯身行禮,待其退下,便有禮部侍郎走了進來,對著袁崇武道:“皇上,安妃娘娘明日便要發喪,不知道要按何規製下葬?”

袁崇武眸心黑沉,坐在主位,一語不發。

“皇上?”久久不見他回複,禮部侍郎小心翼翼,又喚了一聲。

袁崇武這才開了口,眉眼間滿是倦意。

翌日,廢妃的詔書便頒布,昭告天下。

“玉茗宮安氏,乃朕貧賤之時所娶發妻,雖是父母之命,卻勤儉持家,服侍公婆,多年任勞任怨,更為朕誕下二子,此乃其功也。然昔年渝州之戰,敵軍以二子相脅,安氏欲保全朕子,對敵泄露軍情,以致嶺南軍遭受敵軍突襲,四萬男兒血灑渝州,所護者雖為朕親子,朕每念及此,亦愧甚痛甚,此乃其過一也。朕自兵敗,身負重傷,為掩人耳目,隱身荊州清河村,娶妻姚氏,姚氏雖年幼,待朕多方照拂,數次與朕生死與共,風雨同舟之日,朕未曾須臾忘懷。朕自登臨大寶,初立二妃,隻願姚氏誕下皇子,冊其為後,然安氏為保全親子,趁姚妃身懷六甲,以劇毒投之,以致姚妃險些一屍兩命,毒辣之舉,喪盡天良,此乃其過二也。著,廢除安氏皇妃之位,以庶人葬之,不入皇陵,不入宗祠,欽此。”

隨著詔書一塊的,還有一道聖旨,袁崇武下令,因母之過,長子袁傑,收回其麾下“飛騎營”,貶至京郊守陵,次子袁宇,念其年紀尚幼,著冊封為王,封地中山,未有傳召,不得入京。

這一日,雪花飛舞,亦是入冬後的第一場雪。

袁崇武踏入玉芙宮時,一股暖香撲麵而來,宮裏早已燃起了火盆子,用的是最好的銀炭,連一絲兒煙味也嗅不到,姚芸兒孱弱至極,合宮上下無不盡心盡力地服侍著,將她當成瓷娃娃一般捧在手心裏,生怕磕著凍著,惹得皇上動怒。

經過這些日子的調養,姚芸兒的身子已漸漸有了些起色,這幾日已能下床,在宮殿裏走上幾圈了。她的臉色亦是雪白的,就連唇瓣都沒有丁點血色,襯著羸弱纖瘦的身子,當真是讓人連話也不敢大聲說,生怕會嚇到她。

自那日醒來後,她便誰都不認識了,整個人憨憨傻傻的,如同一個稚兒,就連一個撥浪鼓,她也能玩許久,她的身子單薄得如同紙片,就像一抹蒼白的輕煙,袁崇武除卻朝堂上的事,都在玉芙宮裏陪著她,說來也怪,姚芸兒雖什麼都不知道,就連把溪兒和小皇子抱來,都能嚇著她,可唯有袁崇武,她每次瞧見他,卻都是微笑的,眼瞳中柔和得仿佛能滴下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