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與爾白頭〔大結局〕(2 / 3)

語畢,袁傑唇角浮起一絲苦笑,繼續道:“孩兒想為母親驅散淒清與冷寂,便大肆張揚,將朝中女眷請進宮,輪番為母親賀壽,孩兒鬧出那般大的動靜,其實,也隻是希望父親能來玉茗宮裏,看母親一眼。”

袁傑深吸了口氣,眼眶中卻有一股熱潮抑製不住地洶湧而來,他淡淡一笑,唇角勾出一抹自嘲,隻拚命將眼眶中的溫熱壓下,眼眶卻仍是紅了,紅得厲害。

袁崇武望著地上跪著的兒子,看著袁傑拚命壓抑著的淚水,他沒有說話,隻側過身子,合上了眼睛。

“孩兒見父親將溪兒視為掌上明珠,時常馱著她去摘樹上的花兒,孩兒心裏不懂,為何同是父親的孩子,父親唯獨對溪兒那般寵溺疼愛,對我和宇兒卻鮮有笑臉。說了也許父親會覺得可笑,孩兒每次見您那般疼愛溪兒,孩兒明裏雖是不滿和怨懟,其實暗地裏,真的很羨慕溪兒。”

袁傑眼圈通紅,聲音卻仍是平靜的,偶有幾分顫抖縈繞其間,被他盡數壓下。

“溪兒的眼睛,是孩兒傷的,”袁傑靜默片刻,終是將這句話說了出來,他垂下眸光,道,“是孩兒心思歹毒,見姚妃母女受寵,心頭不忿,竟對自己的親妹子下毒手,而後,又讓宇兒為孩兒背了黑鍋。”

袁傑說到這裏,聲音已沙啞得不成樣子,他閉了閉眼睛,喉間苦澀難言,強烈的悔與恨侵襲而來,讓他控製不住地握緊了手,緊緊插進泥土裏去。

“母親一直教導孩兒,要孩兒敬愛父親,照顧幼弟,在軍中穩紮穩打,踏踏實實地走好每一步,是孩兒急功近利,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一心想要登臨大寶,將父親取而代之。”袁傑的手指因著用力,骨節處已泛起青白之色,指甲裏更滿是泥土,“若非如此,孩兒也不會中了溫家父女的圈套,聽信溫珍珍的讒言,竟存了謀反的念頭,母親為了讓孩兒懸崖勒馬,才會對姚妃母子下毒手。”

“一切,都是孩兒的錯,”袁傑雙眸血紅,對著袁崇武深深叩首,“還望父親處置孩兒,讓孩兒為母親,為自己犯下的那些錯事贖罪。”

袁傑跪在那裏,一動不動,這三年來,他身心俱是受了極大的折磨,每日裏麵對母親的墳墓,悔恨便如同一把匕首,日日夜夜地刺著他的心,無數個孤苦無依的夜晚,兒時的回憶便總會一幕幕地湧入腦海,那時的母親領著他們兄弟躲在深山,也是這般的木屋,過著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日子,可有母親在,母親總是會為他們兄弟撐起一片天,給他們一個溫暖的家,她不惜將自己的手變得幹枯皸裂,用無盡的母愛撫育著他們兄弟長大,而今慈母已逝,留下的,卻隻有兒子無盡的愧悔與思念。

袁崇武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兒子,許久沒有說話。他還記得,當年在嶺南,袁傑出生時,安氏是難產,產婆曾問過他保大還是保小,他略一猶豫,終是要保大人。本以為和這孩子無緣,可不料最終卻是母子平安,當他第一次將這孩子抱在懷裏時,聽著兒子響亮的哭聲,卻不知所措。他當年畢竟也才十八歲,還沒如今的袁傑年紀大,每次聽孩子哭,他也是厭煩的,可到底還是要把孩子抱在懷裏,不為別的,隻因那是他兒子,那是他的骨肉,是他袁家的骨血!

嶺南的冬天濕冷得厲害,仿佛能把人的骨頭都凍掉,家裏又窮,生不起炭,他隻得一趟趟去山上砍柴,即便如此,晚間也還是冷的,小小的嬰孩受不住,需大人整夜地揣在懷裏。

即便過了二十年,他也還是記得,那時候的袁傑猶如小小的貓兒,溫溫軟軟的小身子倚在他的臂彎,他一夜夜地抱著兒子,用自己的胸膛為兒子抵禦冬夜的濕冷,一天天地看著兒子在自己的懷裏長大,他亦是從剛開始聽到孩子哭,心頭便厭煩,而漸漸學著做一個父親,眼見著孩子那樣像自己,他不是不疼!

許是時日太久,久到連袁傑都忘了,在自己兒時,袁崇武也曾馱過他,去摘樹上的野果,也曾抱過他,去田裏幹活,也曾一隻手便將他高高舉起,這些回憶,終是湮沒在這些年的歲月裏,遠去了。

袁崇武收回目光,依舊不發一言,隻將袁傑從地上單手扶了起來。

“父親……”見袁崇武神色不明,袁傑低聲喚道。

袁崇武沒有說話,他的目光落在兒子麵龐上,望著袁傑磊落分明的麵容,言了句:“如今邊患四起,朕會命你駐守邊疆,好自為之。”

說完,袁崇武終是轉過身子,一步步走出墓園。

“父親!”袁傑的聲音再次響起,袁崇武回過頭來,就見袁傑筆直地看著自己的眼睛,顫聲問出了一句話來,“您還記得母親的閨名嗎?”

袁崇武點了點頭,吐出了三個字:“朕記得。”

袁傑隱忍許久的淚水,這才終於滾落了下來。

明霞,明若晚霞,他記得。

晚間,元儀殿。

何子沾走進,便上前跪下行禮:“皇上。”

袁崇武抬起眸子,言了句:“不必多禮。”

“謝皇上。”何子沾站起身子,拱手道,“不知皇上召末將進宮,意為何事?”

袁崇武凝視著眼前的愛將,緩緩道:“朕命皇長子駐守邊疆,今後,他便在你麾下。”

何子沾心頭一驚,連忙道:“末將不敢,皇長子身份尊重,末將隻怕……”

不等何子沾說完,袁崇武遂打斷了他的話:“朕將他送往邊疆,意在磨礪其心性,如今邊患四起,他若有心殺敵,自然是好。但朕要你切記,戰場上刀槍無眼,朕不希望他有何閃失。”

何子沾黑眸一震,躬身道:“皇上放心,末將縱使拚著性命不要,也定會護皇長子周全。”

袁崇武點了點頭,沉默片刻,方道:“留心他的一舉一動,萬不可將兵權給他,你可明白?”

何子沾抬起頭,便迎上了袁崇武深邃銳利的黑眸,他心頭一凜,霎時懂得了皇帝的意思,隻沉聲道了四個字:“末將明白。”

袁崇武聞言,對著他揮了揮手,示意其退下。

何子沾卻並未離開,而是俯身抱拳,道:“皇上,末將有一事不解,望皇上恕罪。”

袁崇武卻淡淡一笑,言了句:“你是想問我,既然讓他去駐守邊疆,又為何不給他兵權,並要你留心他的一舉一動?”

何子沾不敢不答,道:“皇上莫非是對皇長子,還有戒心?”

袁崇武聲音沉穩,不疾不徐地道了句:“天家並無骨肉至親,他是朕的兒子,他的性子朕最清楚。朕可以給他金銀珠寶,也可以讓他封地為王,唯有兵權,朕若給了他,無異於養虎為患。”

何子沾心頭了然,抱拳道:“皇上聖明!”

袁崇武聽了這四個字,淡淡勾唇,眉心卻浮起一絲無奈與蕭索,何子沾看在眼裏,又道:“皇上,末將鬥膽再問一句,既然皇上心知皇長子的脾性,又為何要將他安置在軍中,何不將其放逐,一勞永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