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歧視的醫生和病人
封麵報道
作者:黃祺
在“精神科黃埔軍校”——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裏,一名醫學生要被錘煉成一位精神科醫生,必須經曆一段“奇妙之旅”。
坊間有一個流傳多年的說法:精神科醫生,大多自己也不正常。
精神疾病,恐怕是所有疾病中被誤解最多、最受歧視的一種,人們對精神疾病的恐懼,不僅讓精神疾病患者無法得到公平的看待,還連累精神科醫生變成了一類“特殊的人”。 多年前,中國精神科醫生往往有意地隱瞞自己的職業,這些年,隨著公眾對精神健康的重視,歧視逐漸減少,但神秘感依然存在。今天的現實依然不容樂觀,我國精神科醫生總體短缺,公眾對精神科醫生普遍缺少應有的尊重。
其實,精神科醫生除了需要掌握大量醫學專業知識;還必須對社會、文化、心理甚至宗教、哲學投入關注;更重要的是,他們需要有比常人更加健康和強大的內心,才能勝任這一份工作。有外科醫生生動地形容:外科醫生幹的是體力活,修修補補;精神科醫生幹的是腦力活,要把看不見摸不著的精神窟窿補上,可是一件更“高級”的工作。
從中國出現第一位精神科醫生至今已經過去近百年的時間,世界已經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但普通人對精神科醫生還是如此陌生。為什麼精神病患者和精神科醫生會受到歧視?這是一個非常值得討論的話題。
我在600號上班
上海有幾十家大型醫院,唯有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的稱謂,常被自己的門牌號碼“600號”替代,這個遺留的“代號”,正是一個時代的見證。
1958年,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在市區宛平南路600號的新院建成使用,之前的閔行院區,由於遠離市區,對於市民來說非常陌生。“精神病院”一下子來到上海人的身邊,無疑給當時的市民帶來了一些壓力和臆想出來的困擾。
1958年的社會氛圍,與今天截然不同,市民受教育程度普遍不高,對精神疾病的認識十分有限,精神病患者還被等同於“瘋子”。在這樣的環境下,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的醫生們,也不得不承受來自社會的歧視。為了避免麻煩,醫生們也開始有意地隱瞞自己的職業。
不知從何時開始,醫生們在介紹自己職業時,含糊地用“在宛平南路600號上班”之類的話帶過,還有一些醫生幹脆謊稱自己是一街之隔的龍華醫院醫生。大概正是因為醫生和患者家屬的含糊其辭,曾經有一段時間,不少患者“到龍華醫院看精神科,到600號掛中醫科”的烏龍時有發生。
醫生們的避諱是時代造成的難言之隱。目前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的中年骨幹醫生,大多是在上世紀80年代入院工作的,當時盡管已經改革開放,社會的歧視仍然明顯。“600號”的說法延續近50年,直到最近十年,“600號”漸漸淡出,取而代之的是“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而醫生們也可以坦然“交代”:我是精神科醫生。
公眾對精神科醫生的歧視,並非中國特有的現象,在各國文化背景中,都曾有過對精神科醫生的偏見。
精神科醫生為何會受到歧視?法國精神科醫生帕特裏克·勒穆瓦納曾在其著作中分析說,精神科醫生受偏見的根本原因是,人們認為,“瘋病是會傳染的”:因為精神科醫生接近瘋子,所以不管是哪個時代、哪種文化,人們都試圖把瘋子隔離起來。就像福柯在《瘋癲與文明》裏描述過的對瘋子的監禁,西方人總是試圖找到方法免受精神病的傳染,就像恐懼瘟疫、霍亂、天花或者是艾滋病一樣。
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精神疾病可以傳染,但這種成見卻固執地存在了很久。帕特裏克·勒穆瓦納舉了一個例子。曾經有一家精神病醫院,想要把從前的墓地變成一個現代化的停車場,在這塊墓地中安葬的一些死者生前是精神病患者。醫院院長給市長寫信希望把死者的骨灰轉移到公墓中去,這個要求引來當地人的反對。“因為死去的瘋子很可能會汙染到死前精神正常的人的骨灰。”
就算在今天,我們不少的笑話、段子裏,精神科醫生還是被諷刺和嘲笑的重要角色,如果細究這種偏見,可以看到段子裏的精神科醫生,不過是被當做了“特權者”、“控製者”的替身。帕特裏克.勒穆瓦納總結:不誇張地說,精神科醫生最大的社會功能之一就是當替罪羊、做笑柄甚至被孤立。作者幽默自嘲說:“我們必須承受這些。我有時候甚至覺得我們就是靠這些拿報酬的!”
最近的十年,精神科醫生的境遇有了改觀。
2000年後,社會對精神健康越來越重視,對相關知識也有了越來越多的了解,精神疾病不再被等同於“武瘋子”。2006年,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改建完成並投入使用,醫院硬件環境的變化,也正好契合了公眾對精神疾病認識的改變,成見漸行漸遠。
上世紀80年代入職的醫生還記得,改建前的醫院環境與現在完全不同。那時候醫院大門窄窄的,進門是兩排大樹,樹蔭濃密,有時候還能看見蛇、黃鼠狼,給人留下神秘、恐怖的印象。改建後,醫院大樓敞亮、院落開放而整潔,不再給患者造成壓力。
對於還在培養階段、最新的一批精神科醫生來說,周圍人對自己職業的評價,神秘感多於歧視。朱殿明是正在接受基地規範化培養的醫學畢業生,做精神科醫生是他的理想,而這個理想也得到了父母的支持,他的感受是,公眾對精神科醫生的尊重已經提高了很多。
朱殿明說,中學同學聚會,小夥伴們得知他是精神科醫生,紛紛讚他“很牛”,同學們對這個職業很好奇,但絕沒有歧視和偏見。之前朱殿明到綜合性醫院的其他科室輪轉時,醫生們聽說他學習精神科的背景,也十分歡迎他。正在接受專科醫師培養的從恩朝告訴記者,新一代精神科醫生,絕大多數是出於對這一學科的熱愛選擇這個職業,因此對職業的認可度很高。當然,偏見有時還是能看到,但從恩朝的感受是,對精神科醫生的偏見與受教育程度有關,當人們了解和理解精神衛生的重要性,歧視和偏見就會少很多。
精神科醫生第一課
思維產生的過程是怎樣的?精神活動物質基礎是什麼?為什麼會出現精神的異常?
人類大腦的重量隻有1.4千克左右,占普通人體重的2%左右,我們所有的精神活動都來自這個不算大卻最神秘的器官,科學對大腦的了解至今非常有限。因為這個原因,大多數精神疾病的致病機理不明,檢查無法依靠儀器設備。精神科的這些學科特征,對精神科醫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也使得精神科醫生培養有自己的特殊之處。
用“精神科黃埔軍校”來形容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毫不為過。
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副院長李春波介紹,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作為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醫院和複旦大學上海醫學院、同濟大學醫學院、上海中醫藥大學的教學醫院,擁有精神病與精神衛生學博士、碩士點,博士後工作站,心理學碩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