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這個情況就更複雜了。有一段時間,也就是20世紀90年代吧,他覺得特鬱悶,肚子裏似乎有一個風箱不斷地鼓出一些激憤的話來。特別是在閑談的時候,他總是表現得很失控,動不動就罵人。當然被他罵的人都是不著邊際的,可每次罵人以後,他又是忐忑不安,好像真的罵了誰似的。他覺得有些人不懷好意地盯著他。他想管住自己的嘴,可一侃起來就管不住了。他就生活在這兩難之中。
“但是這個兩難,很快就變成了一難,他感覺到自己在村子裏是寸步難行了。先是該批下來的宅基地被卡了,他問村裏,村裏說是鄉裏的意思,到鄉裏一問又說是村裏的意思。他問到底是啥意思,沒有人知道這是啥意思。他就找不著北了,但宅基地批不下來是事實。再後來,本該他兒子當兵的名額被他人頂了。他在鎮裏村裏直嚷嚷了好幾天。再後來,他就啞了。他啞的時候,有人對他說過一句話:越嚷嚷越吃虧。
“他啞了以後,他老婆卻說他早該啞了,啞了好。”醫生說到這裏,目光從木子和思春的臉上掃過去,又落在那個護士臉上。“我知道你們不相信,可我調查到的事實就是這樣的。”
“他老婆是不是神經有問題?”思春當然不相信了。
“也許他老婆早有了外遇。”護士說。
木子什麼也沒說,這一連竄的怪事,讓他想到了更遠。他也是從農村裏走出來的,能深切地體會到那種無奈和逼仄的文化,就算一個正常的人,也往往會被鍛打得變了型。
“那他又是怎麼恢複正常的呢?事實上他在昨天晚上就恢複了講話,我還聽到過他高聲的喊叫。是不是他一直都在裝啞巴?”木子問。
醫生搖了搖頭,深深地歎了口氣說:“實際上失聲的不僅僅是啞巴一個人。啞巴隻是個典型的病例,這樣的病例你要找可以找出一大堆來。隻不過很多病例都是隱形的,至死也不會明白或者表現出來而已。”
“你好像不是個醫生,而是個哲學家。”思春說,“我還是覺得你應該用醫學的觀點來解釋這個現象比較恰當一些。”
“當然能。從醫學的角度來看,啞巴隻是個抑製和釋放的問題,就這樣簡單。關鍵是要有個強大的情景或者開關,那個鬼胎就是。”醫生說。木子覺得他還是在故作高深。
“那你能不能從醫學的角度來說說鬼胎是怎麼回事?”思春不斷地追問。
“從醫學的角度來看鬼胎,我傾向於把它看作一個情結或者是一種很普遍的情緒。當然我是不相信鬼的。”
“你知不知道這個鬼胎能夠一夜之間把村子裏的錢全都席卷到自己的肚子裏,你還會說它隻是個情結嗎?”木子的好奇心也被徹底激發出來了。醫生的話給了他一個全新的視角,讓他覺得除了女巫,還有人能這樣認真地看待鬼胎。
“這也是一種情緒,因為在他們的內心對自己的錢就是有那麼極脆弱的不安全的意識在鼓動著。讓他們覺得真正能夠掌控這些錢的人不隻自己,而是還有一個更強大的影子。這個影子就是鬼胎。”醫生意味深長地看著木子說,“這些錢是不是已經回去了。”
“是啊。都回去了。是在村民的棒打之下,鬼胎自己吐出來的。”木子說。
“別騙人了。那真有這會事呀?這不過是個心理魔術罷了。”醫生想都沒有想就下了結論。
“魔術?這不可能。我們還拍下了每一個畫麵,我保證都是真實的。”思春說。
“我們從電視上看到的魔術難道不是真實的嗎?”醫生反問了一句。木子和思春都無話可對。 “過癮啊!”醫生把頭往後一仰,竟睡著了。木子沒想到醫生也說這句話,竟愣住了。
一路上大家都沒有再說話。木子閉著眼,還在想著醫生的話。“心理魔術。那麼這個魔術的導演者是誰呢?”木子這樣想著,更覺得這起事件非同一般了。他想問個清楚可醫生一直睡著,到他和思春在賓館下了車也沒有醒來。
等木子和思春下了車,醫生才醒過來了。護士見醫生醒來了,說:“我到現在都還有點怕呢,那個村子真是怪啊!”醫生笑笑說,“說怪也怪,說不怪也不怪,見怪不怪了。”護士就迷糊了。醫生又說:“今天的事要是全從醫學的角度看就怪了,要是換個角度,也是有合理性的。”護士不知道醫生換的角度是什麼,怎麼就合理了,她不想多問,這不關她的事,她很快想起自己昨天看中的一件衣服,現在回去該把它買回來了。
木子和思春穿過走廊的時候,果林正靠在門口等著,很認真地等著。看到木子和思春來了,果林的微笑變得越來越琢磨不清。
“你們真是幸福的一天!”果林說。
“我們都累死了,拍了一天的東西。你跑到哪裏去了?也不過來幫忙。”思春瞪了他一眼。果林慢吞吞地幫思春卸下身上的拍攝器材,但他的眼睛始終看著木子。木子覺得果林有什麼話要對自己說。
木子把自己身上的器材小心地放好,門也不關,等著果林進來。正好思春說要洗個澡再去吃飯。果林就進了木子的房間,把門輕輕地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