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危機

生活圓桌

作者:蒲月

圖 謝馭飛

我移民去澳大利亞前,和同事兼閨蜜鷺吃散夥飯。兩杯瑪格麗特下肚,鷺說,你走了,我將要麵對多少場未知的無聊午餐。

我和鷺同吃的第一頓飯,是這家報社食堂的免費午餐。那時我們都剛研究生畢業,上班第一天,兩人憤然嚼著鹽分過量的咖喱雞塊,竟聊到了毛姆和吉卜林。從此我們午餐形影不離。偶爾加入些有趣無趣的人。鷺來自江南,講話音調輕柔,語速緩慢,嘴間卻能時時升騰出絢麗的煙火,讓我流連忘返。我們是餐桌上的伯牙和鍾子期。

我兩年後的這一走,不確定她麵臨的午休,將要殘破或是繁茂。後來我在悉尼安頓下來,問起鷺近況,沒想到在中年危機和職業危機都還沒來襲之前,她卻間歇性地沾上了午餐焦慮。因為各種原因,她還得待在這單位。剛開始,午餐的意義局限在填飽肚皮。不想叫上別人,鷺每天午餐對著手機,偌大一個鼓噪的食堂裏,自帶的飯掃光安慰著自己。有時等大家都吃完,才緩慢蕩到食堂。有時甚至在辦公室吃起了方便麵或漢堡包。過了段時間,午餐的意義成了擠掉寂寞,可總在半死不活的對話剛拉開序幕不久後匆忙吃完,說有事先走、自己跑去單位小花園散步看書。再後來,她終於嗅到了對味的人,午餐的意義升級為聊天,可小K總是上晚班,老A又常外出辦事。鷺漸漸在午休前十分鍾為約誰吃飯而變得焦躁不安,甚至偶爾晚上失眠,蜷在漆黑的小屋裏盤算怎麼和那個誰誰誰熟識後一起在食堂談笑風生。

鷺喜歡在餐桌上跟人討論《黃金時代》這個故事怎麼能講得更好,向人介紹去迪拜前在哪能買到阿拉伯風的黑紗長褲,以及與人爭辯水母和海蜇的區別。在雜誌上讀到,迄今發現的最古老的人類在一起聚餐的時間是30萬年前,位於以色列特拉維夫附近的洞穴。她微信問我,那時的他們有我這種焦慮嗎?她的焦慮逼她盤算出,一個中午有半小時到40分鍾身處食堂,五天班,撐死一周裏午餐也就占3小時20分鍾,相當於看了場《泰坦尼克號》而已,但幾乎一日一次的頻率分外撓人。她甚至考慮在單位內部論壇“啪”地貼上個征飯友啟事。

過了些日子,我正尋思要如何幫她對抗這場午餐危機,鷺得意地告訴我,在把報社裏她感興趣的人都嚐試了遍後,她製定出鷺氏午餐檔期表:周一跟同有男友的菲和瑤吃,主要討論周末遊玩去處以及——男人;周二周四放棄免費午餐,一人去附近點碗小麵或餛飩,讀小說;周三不吃午飯去健身房;周五和一些零零碎碎的同事吃,在無限的乏味中努力挖掘出有限的情趣。

這樣的時光持續了一年多。鷺像個風流寡婦,在人群中穿梭,始終不曾找到一個能讓她以身相許的飯友,但也自得其樂。這食堂裏很多人其實每天都在忍受乏味的飯菜和坐在對麵的人,鷺說,可我不願成為他們中的一個。後來鷺申請到獎學金,去了劍橋讀碩士。我早就知道,這家報社,滿足不了有巨大胃口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