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便會忍不住回憶。回憶得心碎了,便騎著驊騮去壽丘山兜轉一圈,但總是乘興而去,失望而歸。直到那晚,他得到消息禍害九黎族的“山巫氏”的人已經潛入上邽,並以演出的名義繼續危害部落。
經過精心策劃,他和常先帶著人喬裝打扮混入了茶寮。
進入茶寮後,他眼風四下一掃,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正休閑安靜地端坐在一張桌旁,恬靜從容地嗑著茶點。他笑了,那一刻,他覺得心情特別美好。即便是即將麵對危險,他的心情依然舒暢得無以複加。
他去之前,常先早已預定了位置,可軒轅打發常先他們去按計劃行事,自己卻扮作沒有位置的觀眾去拚桌。
軒轅永遠都記得,她抬頭的時候那副驚訝不已卻又故作漠然的表情,真是可愛極了。
失而複得,軒轅覺得一切都是緣分,是天神對他的垂青,他發誓再不允許自己把她弄丟了。他看了一會就很明白,所謂的“山巫氏”派人武功雖然不弱,卻不會是常先一幫人的對手。所以他很放心,專心麵對玄珠。
千算萬算,他還是沒想到胭脂一行人早就識破了他的身份。先下手為強,胭脂的長鞭首先衝著他的方向襲擊過來。軒轅心裏一沉,他自然沒有絲毫懼怕,但是他絕對不允許誰傷害到自己喜歡的姑娘,哪怕是無意的,是不小心波及到的,那也是足夠挑起他心中強烈的怒火。何況,那長鞭分明就是衝著玄珠去的。他們的小伎倆騙不過軒轅的眼睛,這是看軒轅和她坐在一處有說有笑,想來二人關係匪淺,他們想先拿住玄珠,好要挾軒轅。
對於這樣的伎倆,軒轅自然不會讓他們得逞。
玄珠姑娘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一把將她拉到自己身後,陰沉冷酷的目光在確定她安全後,立即如利劍一般刺了過去,他能明顯感到目光觸及的時候,胭脂打了個冷顫。
劍已出鞘,他自然要接招。當他三招兩招逼退胭脂和她的同夥,恍一回頭,卻發現好好呆在窗戶旁的她不見了。那一刻,他隻覺得心驚肉跳。滿腔擔憂和焦急化為無邊怒火,他幾乎暴怒了,出手極為狠辣。
常先在一旁都有些發愣,他從未見過軒轅下手如此狠辣,招招斃命,不多時便殺死了好幾個撲上來的“山巫氏”人員。在他的心目中,軒轅是慈善的,是重情重義的,就算在戰場上,也會留有餘地,不會輕易趕盡殺絕,可是這次,他明明看得很清楚,軒轅似乎並無震懾捉拿之意,隻想要人性命。
軒轅用最快的速度解決了這事,除了領頭的男女,其餘人全部被斬殺。將人交給常先,他甚至連責問一聲的時間也沒有留,直接衝了出去。
外麵圍著裏三層外三層的人,就是沒有她的身影。軒轅的心驟然緊縮,從來沒有過的疼痛感傳遍指尖。就在快要崩潰的時候,他終於在人群中看到了她。雖然那時候,她正沉靜安定地站在蚩尤身旁。她的眉眼中,有淡淡的不忍。因為這淡淡的不忍,軒轅緩緩抽回了快要刺入那二人身體的長劍。
軒轅對蚩尤,自小便有些微的敵意。他知道,蚩尤於他亦是如此。
蚩尤與軒轅有過幾次交集,他們其實惺惺相惜,卻又不知為何礙著點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讓兩個人之間總有淡淡的隔閡。蚩尤倨傲自大,很少把誰放在眼裏。雖然軒轅和蚩尤一樣,出生在一個皇權加身的家庭,可他覺得自己比蚩尤明事理,寬人心,謙遜恭和,待人真誠謙恭。
第一次見蚩尤的時候,他們都不過幾歲的孩童。軒轅阿爹少典上皇和蚩尤阿爹薑吼上皇在阪泉會盟同獵。作為兩位上皇心中最優秀的兒子,他們也隨行去見識。那時候,軒轅已經隨著阿爹征戰數回,聽說蚩尤也一樣,八十一個兄弟中,隻有他八歲前就獨立隨父出征過。
蚩尤的阿娘生他的時候就去世了,軒轅覺得他沒有了親生的阿娘很孤單,所以格外對他親厚溫和許多。他一直記得那天的場景,他親切友好地笑著伸出手去,蚩尤卻冷冷地看了一眼,別過了頭。
蚩尤昂著臉傲氣地對他說:“聽說你箭術一流,能百步命中飛鳥,你若能贏得了我,我便與你交好!”
軒轅一張臉霎時白了,咬著牙道:“贏你自然不在話下,不過我不喜歡與太冷漠的人交往。”
蚩尤哼了一聲,甩手命人備箭。
少典和薑吼樂嗬嗬地拉開架勢觀戰。部落風俗,無論是誰都要接受別人的挑戰,挑戰的人越多,說明此人越是本領高強。這也是男子成年的標誌,他們的孩子,比別人都要提早許多年過這一關。
那天的結局很不友好,兩個人各射十箭,以百步外的雀鳥為目標,誰打下的雀鳥多就是誰贏。箭是萬萬不會錯的,為了以示公平,他們交換用對方的弓箭。弓箭上,有部落的圖騰標誌。
軒轅之所以認為結局不友好,是因為他們都命中了九箭,各射下九隻雀鳥,另外兩箭都沒入了旁邊的樹林。兩支箭的箭頭脫落,很明顯,最後一箭,他們都射向了對方的箭,好巧不巧,箭頭相遇了,將對方的打落下來。
少典和薑吼都很滿意,幫忙打個圓場,拉著各自的孩兒去大快朵頤去了。
軒轅自小上進,骨子裏極其要強,沒有贏得了蚩尤,還被蚩尤那般怠慢,他心裏很不服氣。不過他能忍,隱忍是軒轅最大的優點。他相信自己,終有一天會超過蚩尤,會讓蚩尤輸得心服口服。
後來又見了幾次,蚩尤比之前好了很多。許是年齡增長,大家心裏都少了許多幼稚,多了些歲月的醇和。他和蚩尤,暗地較勁,心裏卻著實佩服對方,隻是嘴硬不肯說出來罷了。
軒轅不再計較蚩尤曾經的倨傲。雖然蚩尤總喜歡和他搶東西,每次見麵,隻要是看出來軒轅想要的,他都要挑釁地提出比試一番來確定這個東西的歸屬。
薑吼舊年去世後,他是八十一個兄弟和無數精英大將唯一推崇的大首領。做了大首領,蚩尤依然活得自我瀟灑,放蕩不羈。行事作風完全以自己高興與否為標準,這是軒轅的評價。隻有蚩尤自己才會明白他是如何嚐盡一人在上的孤寡滋味的。
軒轅曾經善意地提醒蚩尤,“上君既為九大部落的大首領,為人行事當以子民為重,以部落生存壯大為先,以子民溫飽為基礎,大首領卻我行我素,豪不將這些放在心上,豈不辜負了他們的一片期盼之心。”
麵對軒轅的一片好意,蚩尤卻是嗤之以鼻,“我的部落人人活得快活,他們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無需我指手畫腳,我既然是他們的首領,自然更應該活得比他們快活自由才能成為他們的標榜。”最後蚩尤還特特加了一句,“軒轅少皇就不必為我們九黎族操心了。”言下之意你太多管閑事了,氣得軒轅當場無語。
好在軒轅是個大度的人,他不會為了這些話而記恨蚩尤,可是骨子裏的排斥感卻再也揮之不去了。
此時此刻,軒轅心裏猶如打翻了五味瓶,複雜難辨。蚩尤是如何認識的玄珠?玄珠如何從樓上下來和蚩尤站在一處還有說有笑?這一切軒轅都還不知,他隻知道,他要將心愛的女子搶回自己身邊來。
事不如願,那叫胭脂的女子破口大罵,句句指向他。周邊聚集了無數的民眾,都是他的子民,他必須徹底澄清此事前因後果,處理得幹淨才不失酋長家族的顏麵。
軒轅無可奈何地將這些事料理妥當,全部移交給常先之後,轉身來發現蚩尤和玄珠都不見了。他們是都離開了嗎?這一驚非同小可,軒轅額頭上少有的沁出細密汗珠。
好不容易尋到他們,看見她正要離開,軒轅有點急,急得忘了自己一貫的風度。他幾步衝上去啞聲喚住了她。
在那之後很久,他都不曾後悔過當時的舉動,相反還覺得無比慶幸。雖然她略有些羞澀,可畢竟沒有食言,告訴了他她的居處。
她竟然是住在軒轅穀的。軒轅腦海中苦苦搜索軒轅穀裏的一切場景,除了那些有嬌國君的祭祀廟宇,便隻有樂遊湖畔那座草屋了。
可他分明記得,自己去過無數次的草屋,的的確確沒有一絲一毫的人氣。那麼,她是這兩年才開始住在那裏的嗎?可她為何要住在壽丘山那麼偏僻的地方,很久以前,那裏可是野獸頻繁出沒的地方,大白天也鮮有人去,她一個女子,要如何在那裏生存下來,更何況,還是這麼美麗這麼柔弱的一個女子。
軒轅覺得很心疼。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去保護她,想要將她從那個地方帶去上邽。可她似乎並無此意,一點也不想要他的幫助。
他本想問的更多,可是蚩尤就那麼赤裸裸地橫在中間。他隻好眼睜睜地看著她快步離開,消失在夜幕之中。
她走後,蚩尤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語氣中冷冰冰的感覺,“聽說上皇父已經替你相中了西陵氏的女首領嫘祖,少皇不應該高興地在上邽等著迎親嗎?怎麼還有閑心和閑暇來這裏逍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