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3)

莫揚並不是一個人,他的身邊身邊,有個叫莫封的跟班。說是跟班,在莫家也是公子爺待遇,叫爹爹娘親為幹爹幹娘。莫封是個孤兒,五歲的時候雙親病死,他又沒什麼親人,一個人在野地裏瘋長。我出生的頭一天,爹爹將他帶回了家。爹娘覺得他很可憐,人雖瘦小,卻機敏伶俐,便認了義子,正好成為莫揚的玩伴。

據說莫封和莫揚差不多算一見對眼。那時候莫封剛五歲,我出生的頭幾天,爹爹將他從野地裏帶回來,蕊珠將他從髒兮兮地衣服裏慢慢蛻出來,用一桶燒得溫熱溫熱的水搓掉他身上厚厚的泥垢,搓著搓著,蕊珠就驚異地叫了起來:“這孩子,後背上竟然被人刻上去一朵花,真是太作孽了,這麼小的孩子,怎麼忍得了那麼疼。”

爹爹和娘親湊過來看,果然,在莫封的後背上,一朵玄色的花紋蕩漾在他瑟瑟發抖的皮膚上。那時候莫封不叫莫封,他還沒有名字,大家都叫他小子。小子不說話,無論怎麼威逼利誘就是不開口,直到在外麵野了一天的莫揚回家。彼時莫揚剛打完一場酣暢淋漓的架,興衝衝地飛了進來,進門的時候頭撞在了門框上,“咚”一聲悶響,他揉著額角站在門口,揉著額角看見娘親手裏握著一個瘦弱的男孩,看著和他差不多,卻比他瘦弱了一圈。

那孩子也聽見了“咚”的一聲悶響,順著爹娘和蕊珠的眼神移過來,定在莫揚的身上,又定在莫揚的臉上。爹爹嫌棄地一揮手,生氣地嚷道:“揚兒,你又去打架了?”

莫揚似乎沒聽見爹爹的問話,他還是有些懵,就一會功夫,難道爹娘找了個孩子頂替自己,因為自己太過頑劣,爹娘要找個聽話的孩子來養著麼?

莫揚這麼想著,就手一抬指著那怯怯地、偷眼看他的孩子,非常堅定地問道:“他——是誰?”

一抹淺淺的笑意漾在娘親的唇角,娘親抬手招呼:“過來,揚兒。”

莫揚很警覺地移過去,很溫和地靠緊娘親,挑釁地將那個孩子的頭逼視得更低、更低。

娘親揉揉他的頭,理理他淩亂的衣衫,將那孩子的一雙瘦骨嶙峋的小手放到他手裏,握著道:“揚兒,這個孩子是爹爹從外麵撿來的,他沒有父母了,以後就給你做伴吧。”

莫揚分明感覺那個孩子的身體震了震,他手中冰涼的手指顫了顫。不知道為什麼,就那一瞬間,莫揚的心裏也顫了顫,他心裏突然生出些許悲憫。他想起了街上常被人欺負得東躲西藏饑一頓飽一頓的小狗。其實莫揚很善良,小狗失去了母親,莫揚見它挨打的時候很不忍,有時候心情好就拿了食物去喂它。然後有一次他分明看見那隻小狗的眼睛裏冒出汪汪的水光,柔情萬種地看著他,他心裏就升起一陣惆悵。彼時莫揚不懂什麼叫惆悵,他隻知道,他不開心了。不開心的莫揚一根筋,所以後來,誰家孩子不開眼去打那隻小狗,他就揍誰。娘親怕狗,所以莫揚無論如何央求,那隻狗最終也沒能進了莫家的門。然後幾個月後,那隻狗就死在了野地裏,莫揚很黯然傷神了幾天。他黯然傷神的時候,我在娘親肚子裏。

我一直不知道為何彼時還在娘親肚子裏的我就能如此清晰明了地感覺到莫揚的情緒,我似乎一直在陪著莫揚,躲在娘親的肚子裏,無比開心無比嘲弄他天天闖禍天天被爹娘打罵。莫揚常罵我:“你懂個甚?我對你好是因為娘親要我對你好。”

莫揚是個男子漢,小小的男子漢,恩怨分明的毫無道理。誰得罪他,他是一定要討要回來的;不喜歡誰,一生也不會和他多一句話;可莫揚如果要對誰好,那真是掏心掏肺,譬如我。娘親那時候常常拖著莫揚的手摩挲她隆得高高的肚子,對莫揚說:“揚兒,你快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以後你再不要這麼調皮,要對他好,要做個好哥哥。”

莫揚很斬釘截鐵地仰頭答道:“娘親,如果是弟弟,我就不要,是妹妹,我就對她好一輩子。”

一語成讖,我這個妹妹注定要成為他一生的癡纏。不過那個時候莫揚不知道,誰也不知道。那個時候莫揚還是個懵懂無知的孩童。這個懵懂無知的孩童,豪氣幹雲地問那個瘦弱的孩子:“你叫什麼?你喜歡什麼?你願意不願意跟著我?”

那孩子定定地看著,不點頭也不搖頭。莫揚是個急性子,他臉紅脖子粗地嚷道:“你是個啞巴嗎?”

孩子往娘親懷裏躲了躲,撞到了娘親高聳的肚子。

莫揚拉了他一把,皺眉道:“你撞到我妹妹了!”

娘親溫厚地握了握他的手臂,對莫揚道:“他剛來,你別那麼凶。你爹爹撿他回來的時候就知道他沒名字,他看著比你小,你別欺負他。”

莫揚最聽娘親的話,他沉吟了一會,道:“你這麼不愛說話,嘴巴跟封住了似的,你以後就叫封吧。我叫莫揚,你叫莫封。”

莫封眼睛突然就亮了,第一次露出了笑顏,衝莫揚點點頭,然後他就叫莫封了。莫揚對這個名字研究了三天,三天後他很是滿意宣布:“我發現本公子真是太聰明了,我覺得這個名字取得非常好。”

當然,據娘親說莫封來到我們家的那天晚上,爹爹就著夜深人靜闔府皆眠的時候,親手在院中那株紫荊花下埋下了兩壇上好的陳年花雕。爹爹說無論娘親生的是男是女,等接親的時候,就啟出來宴請賓客。爹爹埋酒的那個時辰,娘親說朗月懸空,花香幽浮,一院的和風蕩漾,娘親半倚在竹榻上,看著爹爹蹲在地上挖泥的身影,心裏美美的,她幸福地摸上肚子,就感覺肚子裏的我動了動,很厲害的踢了踢娘親的手。結果第二日,我就提前出生了。真是神一般的緣分啊,娘親每次和我說的時候都眼光漾漾的,然後不忘了囑咐我一句:埋酒的事對誰也不能說,不然給人偷了去,你嫁人的時候就沒酒喝了。

我第一次見到莫封背上的花時已經五歲了,莫封十歲,很害羞,很沉默,整天跟在莫揚後麵,形影不離。有一天莫封和莫揚出去打完架回來,莫揚莫封均毫無懸念地挨了頓打,莫揚在被打的過程中,還不忘他的俠肝義膽,爹爹打一鞭子,他就往莫封身邊蹭一下,爹爹的鞭子就更多地落到他身上,我看見莫封的眼睛裏閃閃發光,無所畏懼的盯著爹爹手裏的鞭子。

爹爹氣得跳腳,可又不能真的下死手去打,隻能不了了之。挨完打的莫封莫揚去換衣服。蕊珠偷偷塞給我一瓶藥膏,我腳步如飛地避過爹爹奔進他們房間。進到房間,正好莫封褪了衣服裸著一條光滑瘦弱的脊背。那個時候,莫封很是瘦弱,怎麼吃也長不起來的樣子,娘親很憂鬱了一陣,以至於每頓飯必須讓莫封吃下一大碗飯,一大堆肉才肯罷休,結果莫封後來就被養成了個壯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