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家裏來了一位不速之客。那個時候我剛醒來不久,窩在蕊珠懷裏,精神懨懨的,一朵一朵數飄落的紫荊花瓣。蕊珠還沒有從我的折騰中回過神來,麵色很是凝重。娘親累了幾天幾夜,覺得很疲乏,用了茶點躺在她的臥房中小寐。家中的仆從們也很安靜,走路都是靜悄悄的。娘親怕狗,所以我們這樣的人家,家裏沒有養條像樣的狗顯得很是空曠安靜。朱紅的木門虛掩,莫揚莫封不知道溜去了哪裏。有一隻野貓躡手躡腳地從牆頭穿過,我眼皮也沒抬一下,隨著風起風落,看滿院的花舞花揚。
我聽見虛掩的門被輕輕扣了一下,一聲法號隨風漾來,飄飄渺渺地:“阿彌陀佛!貧尼路過此地,不知貴府可否隨緣一二。”
我從蕊珠的懷裏支起半個頭,隻看見虛掩的大門。蕊珠將我放在竹榻上,快步走過去拉門。蕊珠的手剛放上門栓,門“吱呀”一聲從外到裏被推開了,探進來一顆腦袋,半人高的個子,一襲黃褐色的衣衫,發辮上一柄玉色冠帽,臉浮紅暈。他身後,又探進來一顆腦袋,裝束一般無二,隻是發冠的顏色為藕荷色,飄進來的一角衣衫為水藍色。
莫揚莫封一左一右立在門口,很是警覺地注視著門檻外的人。蕊珠的手停在半空,愣了半晌才緩慢落下來。
靜雲師太臉色波瀾不驚,祥和安定地掃了一眼門口的三人,然後穿過他們的身影,穿過蔥蔥鬱鬱的樹木和五顏六色的花花草草,空空蕩蕩地遊走在回廊這邊的花圃。我已經離開了竹榻,站在大門幾米遠的回廊盡頭,怔怔地看著那個陌生的人。
莫揚指著師太,道:“你……是誰?”
靜雲師太一臉從容:“阿彌陀佛!小施主,貧尼水雲痷靜雲師太。路過貴府,前來隨緣一二。”
莫揚不太明白,呆呆道:“隨緣?那——是何意?”
蕊珠雙手合十行禮,道:“師太且請稍等,我這就去拿些銀子。”
莫揚恍然大悟地對莫封眨了眨眼,莫封很是沉默地回了他一眼。
靜雲師太進一步道:“女施主,貧尼不化銀錢?”
蕊珠愕然,道:“不化銀錢?那——師太是?——”蕊珠恍然悟道:“哎呀——師太這是要化齋,師太裏麵請吧,我去準備些素齋。”
莫揚覺得這件事到這裏為止,與他便沒有什麼幹係了,所以莫揚很從容地帶著莫封向我這個方向跑過來。莫揚跑的時候,一隻手捂著袖子,顯得一個肩膀高一個肩膀低,晃蕩晃蕩的模樣很是可笑,於是我就真的“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靜雲師太順著我的“撲哧”聲望過來,慈眉善目,我覺得靜雲師太給我的感覺就是很慈眉善目的樣子,清瘦的灰色僧衣飄飄然然,一副出離凡塵的飄逸感。
蕊珠領著靜雲師太去了正廳吃茶,蕊珠信佛,所以對出家人很是敬重。她將師太領到了正廳,並上了府中的雲山清茶。師太感激地頷首拜謝,遙送蕊珠去忙碌的身影,然後一手執著茶杯,一手拂了把僧衣的袖子,眼神遙遙地看著我和莫揚。
莫揚很不在意師太的眼光,他的眼睛都在捂著的袖子裏。莫揚莫封很神秘地看我一眼,小心翼翼地從袖中攏出一隻透明的罐子,透明的罐子裏,兩隻本來很靜默的花蝴蝶見了光,突然就拍動起翅膀。
蝴蝶突然震動翅膀,讓湊得很近的我,突然就嚇了一跳。我怔怔地盯著那個透明罐子,突然覺得有點暈,突然覺得,那兩隻蝴蝶好像對我說了句什麼。
莫揚捅了捅我的胳膊,笑嘻嘻地道:“你看你看,漂亮吧。我和莫封去鳳凰山尋來的,別地沒有。”
莫封點點頭,從他的袖子裏掏出一個白綢帕的布包,在我眼前翻開,道:“還有這個——你喜歡吃的野棘果。”
莫揚等了好久沒等到我驚喜的誇讚,有點著急,他抬頭看我的眼睛,看著看著就急了:“小蝶你怎麼了?小蝶你怎麼哭了?小蝶你是不是還疼啊?小蝶——”。
我一臉淚水,抽抽噎噎道:“誰讓你捉蝴蝶的?誰讓你把它關起來的?我討厭你——還有你——莫封。”
莫揚和莫封徹底傻在原地,道:“不是——小蝶你不是最喜歡蝴蝶的嗎?我們專門去尋來給你解悶的,我們——。”
我一把搶過莫揚的罐子,一把扯開罐子上包著的綢布,將那兩隻撲騰得很是疲憊的蝴蝶放了出來,看著蝴蝶翩翩環繞在我身邊,然後翩翩飛到紫荊花上,我瞪了瞪莫揚和莫封,轉身進屋。
莫揚撓撓頭,莫封也撓撓頭,垂頭喪氣地跟在我後麵。蕊珠從後麵走過來,道:“兩個小祖宗,又闖什麼禍了。”
莫揚莫封都不說話,很是沮喪地倚在門楣上。我坐在偏座的一把紅木椅上,吊著腳晃蕩,靜雲師太慈眉善目地看著我,然後彎出一個微微的笑意。
靜雲師太對蕊珠道了個法號,道:“女施主,不知貧尼可否見見貴府的主人。”
蕊珠遲疑地道:“師太有何事麼?”
靜雲師太還是微微一笑,道:“貧尼從不欠人情,既然隨了緣,便見見主人叨擾一二。不知可否方便?”
蕊珠默了一會,道:“師太稍等!我這就去請我家老爺夫人!”
不一會,爹爹和娘親分別從書房臥房順到廳堂,禮貌地見了靜雲師太,客氣地說了幾句隨緣的話。爹娘剛從我的病痛折磨中走出來,情緒上依然顯得蕭索,所以麵容暗淡,寥寥幾句後便歸於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