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3)

通往王城鹹城的路雖說有官道和民道,不過是一條道的兩個分支而已。官道寬敞平整,旁邊的民道凹凸窄小。平時大家都是從官道通過,遇到有哪個官老爺的車馬前來,便自覺地讓到民道就是。好在路程不是很遠,不過二百多裏路,中間也未曾遇到出巡的官老爺,是以我們這一乘青布馬車走的很是快活愜意。

我坐在轎中,雙手不停摩挲著膝頭橫著的一柄月色寶劍,劍匣通體玄紅,鏤空雕花,劍身月白的銀,鋒利堅韌,擦拭得光亮明潔,映照著一張蒙巾半遮,隻露出一雙眼睛的臉龐。緩緩移動上去,一個月牙形的發髻一角,斜插著一支雕花銀釵,銀釵一頭是一顆拇指大小圓潤光潔的黑色玄珠。

我在劍身的光影照耀下,對著這柄銀釵彎出一個笑意。這是臨出門前,娘親親手為我簪上的。這是娘親最為珍愛的一支銀釵,據說是爹爹送給娘親的禮物,平時娘親看也不舍得給我多看幾眼,今日一早,卻淚眼盈盈地親手為我別上發髻。我歎了口氣,有點想念娘親,可即將去往的王城,給了我無限的遐想。這份離別不舍的情懷被天馬行空的遐想衝淡了不少。

聽著轎子一側傳來鏗鏘有力地“嘚嘚”馬蹄,我掀起一角轎簾,支出半個頭去。青蔥寶駒上,莫揚一襲孔雀藍衣衫,外罩一件絳紫色雲披,目光遠視前方,嘴唇微抿,額頭開闊,不算白皙的皮膚卻更顯得英武俊氣。俊氣的莫揚眼風掃到我支出的半個身子微微一笑,眉間唇角柔情溫和,陽光灑下一臉的光暈,我看著看著,突然心裏就有點慌,腦子暈了一暈。

我們真的是行走在去王城的路上麼?我有些不太真實,恍眼間自己掐了一把臉蛋,覺得肉疼,才又放下心來,相信了眼前的一切。

我三歲的那年,靜雲師太說如果舍不了我,十八歲便會是我的一個坎;四歲那年,辛提子說我的病沒治了,二十歲是一個劫,過了就好了。

對於這兩個被人預見的劫難,我其實不甚放在心上。自三歲開始年年生辰一痛,當時覺得人生無常,暗暗神傷老天爺待我不工,過了卻覺得亦不過如此。

我有爹娘的寵愛、蕊珠的關懷,還有莫揚的疼惜,錦衣玉食養尊處優,比之那些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無親無靠的人,這一點要不了人命的小痛豈不是好了很多。每每想到此,我便釋然。再則自辛提子之後,莫揚成為城中數一數二的妙手郎中,年年親配的丸藥也能減了不少痛楚。不過是一年痛甚一年,藥劑一年多似一年而已。

爹娘雖然對此很有芥蒂,但是年年這麼熬過來,慢慢也就接受了。隻是莫揚,鑽研藥理鑽研的有些過。自從拜了辛提子為師,他忙碌的很是忘神。歸家的次數多了,話卻越來越少,問他,便道想醫理呢。

王月梅最終也沒能獲得他的青睞,害了多年相思以後,被她爹娘一頂花轎送去鄰家。出嫁的前一晚,她紅腫雙眼來見了一回莫揚,大著膽子表白,說若莫揚能與她相好,就是上吊跳河私奔也要退掉自己的親事。

莫揚卻一臉冰冷,聽完後隻淡淡道了句祝福之類的話語便轉身離去,徒留王月梅碎了一地的哀怨淒涼。我立在回廊盡頭,很是為王月梅歎了一回氣。因為這事後,我自覺白白吃了她那麼多碧玉糕,卻一點沒幫上忙很是愧疚,所以後來碧玉糕也懶得吃了,真是可惜了。

爹娘為了莫揚愁白了頭,卻毫無辦法。這事,連我都沒有辦法,莫揚說不娶親就不娶親,一根筋倔到底,實實在在把自己耽誤成了二十四歲的大齡青年,傷透了城中無數癡情女子的心。

但是莫揚的一手清虛劍法得了辛提子真傳,在我們麵前舞的行雲流水風煙變色,連爹爹都很是滿意地點頭讚許。

據說辛提子又要去雲遊大好河山,起碼一年半載地不在鳳凰山。那日我在家中掐指算著莫揚快要回家長住的時日,他卻突然宣布不日要起程去王城,氣得爹娘險些把持不住。

爹爹一巴掌舉在半空,硬生生停了好些時候才緩慢垂下。在莫揚跪地詳訴理由後,終於老淚縱橫地答應了。

答應莫揚的理由有二,一是因為王城兩個月後有試劍大賽,勝出者可稱為朝中棟梁,據說屆時無論是江湖中人還是王公貴戚,大抵有點名氣的人都會齊聚王城,莫揚想去長長見識;其二是莫揚聽聞,江湖上最有名的郎中、辛提子的師兄、人稱妙一聖手的陳妙一道長下月也要去王城湊熱鬧。

這個妙一道長不但劍術一流,醫術更是無人能及,就是王宮中那些禦醫也要遜色三分。隻是這個道長淡泊名利,活的尤為逍遙自在,一年約有大半年在外閑雲野鶴,另外大半也是隱居不出,最麻煩的是,他隱居的地點從來都不是固定的,世上竟然無人知曉,當然也無從尋覓。

辛提子說得他看一回病,可不是看心情,是看緣分,碰得到是緣分,碰上了還願意搭脈更是看眼緣,實在是不易。而這二十年來,妙一道長更是如同絕跡了,從來未曾現身。

辛提子與這師兄也差不多二十年未曾謀麵,也未有消息,近日他卻偶然收到一封書信,說這老道突然想通了,要去王城湊個熱鬧。莫揚覺得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要去王城尋找這位師伯,求師伯給我看病。

不容置疑,這第二個理由確確實實打動了爹娘,隻是莫揚卻提出,他不是一個人去,他要帶著我一起去。因為道長難見,見了也不一定能請來,錯過了這次,隻怕再無下次。為了以防萬一,帶著我一同去自然是上上之選。

“小姐——你在想什麼呢?你累不累?要不要歇息一會?或者吃點食物?”陶陶於對麵伸手探探我的衣袖,輕聲細語地問。她的語調幹澀怯懦,和我有點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