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1 / 3)

莫揚很久沒有扶笛一曲了。自從來了王城,他似乎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尋找妙一道長和琢磨試劍大會的事上,偶爾也會閑逛,在王城暫居莫宅裏,他除了烹茶,試劍,看醫書之外,從來沒有如元州一般,夜來臨風一曲,吹動幾許情懷。有時,我甚至都忘了他還會吹笛的事情,偶爾想起來他在紫荊花下的玉樹臨風,橫笛悠揚,恍若一夢。

當莫揚突然攜回一管竹笛的時候,我煞是吃了一驚,還以為自己未入眠已成夢。剛用過晚膳,安叔和陶陶各自收拾,莫揚坐在院中古槐樹下,熏著一爐檀香,旁邊的幾案上煮著一壺消食的紅果茶,清甜的味道在空中彌漫。我一邊攏著手撥弄爐蓋,一邊借著身旁銅架上的一盞銅壁罩燈翻看一本閑書。夜色靜謐,花樹清幽,樹梢上一彎淡淡的月亮若隱若現,白雲繚繞,一切顯得祥和寧靜。

莫揚坐了一會,突然起身回了屋內,我安然地翻了幾頁,聽著他慢慢回來的腳步,感覺他在我不遠處頓住。低頭正待翻下一頁,一曲清幽婉轉的笛音突然抑抑揚揚地緩緩入耳,高低錯落,曲折飄渺,清脆中猶帶深沉、低徘纏綿又不失清越,那是莫揚最喜歡吹奏的《鳳凰吟》。

我有些恍惚地抬頭,順著那縷縷笛音凝目一襲白衫的俊美男子,他在略顯幽暗的樹影之下,銅燈微照,麵容清淡溫和,飄飄如雲中仙君,修長的手指起起落落,嫻熟地撫弄音韻的曼妙優雅。那一刻,我突然有點癡醉。

一曲罷,他突然微微一聲歎息,慢慢走過來坐下,握著笛子的手垂放於膝蓋之上,溫柔地摩挲笛身。

我注意到那管竹笛碧綠潤澤,透著一點微微的金黃光暈,上麵還有著點點斑痕,如同灑下的點點星光,在銅燈和月色下幽幽發亮。我好奇地伸手拿過來,仔細觀看了一下,問他道:“這管竹笛,沒見過。不像是你以前常用的那支。”

莫揚眼神幽幽,道:“這是我今日剛買的。”

我了悟點頭,道:“這是什麼竹?音質尤其清越,悠揚悅耳,卻又不失溫婉渾厚,音律表現更為上乘。這表麵看著也不同於別的竹,整體上看著透綠青翠,卻又泛著金黃的光澤,圓滑明潤,這些斑點,竟然是紫紅的,如同血淚一般。”

莫揚讚許地點點頭,道:“小蝶真是好眼力。這是我今日機緣巧合得來的一款寶貝。這種竹叫湘妃竹,最適合做笛子,音色不飄,穩重醇厚,透著清麗悅耳。隻是它的製作難度很大,長到五年的最佳,成品不易,這支笛子據說是音律大家所製,很是珍貴。”

我“唔”了一聲,好奇道:“為何叫湘妃竹?”

他沉默了一會,語調低沉道:“傳說這竹上的斑點,是舜帝的兩個妃子娥皇女英的眼淚滴在上麵所形成的。”

“眼淚所成?那該是個多麼悲傷的故事,對麼?”我歎息道。

他點頭道:“傳說上古時候,九嶷山上出現了九條惡龍,常常出來擾民,致使洪水泛濫,農事無收,百姓怨聲載道,苦不堪言,舜帝為了讓百姓安居樂業,便千裏迢迢地去製服九條惡龍。他的兩個妃子娥皇和女英,稱湘夫人,在家中等了一年又一年,都不見舜帝回去,就一起去九嶷山尋找。結果到了後才知道,舜帝雖然製服了惡龍,自己也累死了,被當地百姓埋在三峰石這個地方,南海的仙鶴銜來珍珠壘成了珍珠墓。娥皇女英聽聞這個噩耗,不覺得悲痛萬分,她們坐在珍珠墓前哭了九天九夜,眼淚流成了河,淌過墳墓周圍的大片竹林,風吹起來,又落在青翠的竹竿上,形成了紫色紅色的斑點。後來這些竹子世代繁衍,都永遠帶著這些斑點,娥皇女英也因此哭死在了舜帝的墳墓前。人們為了紀念湘夫人的癡情和相思,就把這竹子叫做湘妃竹。”

我內心沉鬱地感歎道:“真是好感人的傳說。可憐她們二人巴巴地盼著夫君,卻不過一場空而已,最後還要化身湘妃竹永遠陪伴在旁。若舜帝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不知道他是不是依然會義無反顧地去殺那九條惡龍。”

莫揚輕輕地說道:“世間男子,大多以天下為己任,以功名事業為重,兒女私情比起來,自然是要次要很多。舜帝作為上皇,自然更要以百姓為先,天下為重。所以他最後雖然死了,卻能得到兩位湘夫人的陪伴,泉下有知,也自然是滿足欣喜的。”

我歎息道:“以前聽的人說:情這個東西,對於男子來說,就好比案頭的一束花,少了覺得無趣,多了又覺得無意。錦上添花的繁華而已,哪裏比得過建功立業來得要緊。”

莫揚不以為然道:“愛江山不愛美人的多,可愛美人不愛江山的也大有人在。昔商帝辛紂王專寵妲己不要江山、周幽王為了褒姒烽火戲諸侯,豈不是典型的例子。”

我搖搖頭,道:“他們不過是好色之徒,因為美人而不顧子民和江山,昏聵而已。所以最後隻能導致亡國。我覺得,根本談不上一個情字。情這個字,發自內心,源於五內,一旦有情,無關美貌外相,專此一人,可放棄功名利祿,身家門楣,即便三生三世,也不能轉移。那才是真的因情而生而動。”

莫揚想了想,點頭道:“小蝶說的是,大凡癡情男女,皆是以心相吸引,確實不關其它。”

我默笑一下,道:“這世上,癡情女子眾多,專心男子卻少。你看王公貴族,哪個不是妻妾成群,且不說王上的三宮六院妃子群群,就是一般百姓,但凡能養得起一二個人的,莫不是三妻四妾,哪裏還談得上為情專情。”

莫揚不以為然道:“也不盡然,你看爹爹,不就是隻有一個娘親,恩愛有加麼。”

我笑笑,道:“爹爹是個例外,可這樣的例外,少之又少。反正我以後,絕對不喜歡那種三妻四妾的男子。”

說完這話,我突然意識到自己一個未出閣的女子說出這樣的話來有些羞臊,不覺紅了臉,低頭拿起莫揚話間遞過來給我的一碗煮好的紅果茶喝了一口。

莫揚卻似乎並未在意我這話說的有些突兀,溫聲道:“小蝶放心,我絕不會讓你去受委屈。我以後也絕對不會三妻四妾,隻專心待一人,如我們的爹娘一般恩愛一生。”

我嘲弄他道:“你現在可別這麼說,你這麼優秀,以後不定多少癡情女子死活要跟了你,別說妾室,隻怕做個婢女也願意。我看爹爹不給你娶個三房四房的定不肯罷休。”

莫揚正色道:“小蝶不信我。我發誓,今生隻專情一人。”

我笑笑,道:“說個玩笑話,兄長怎麼還急了。不知道哪個女子這麼幸運,讓兄長喜歡上,以後就享福了。”

莫揚抬手將笛子放嘴邊吹了幾下飄渺音律,默了半晌,才道:“我別的人誰也不喜歡,就看著我的小蝶一生幸福快樂就好了。”

我打斷他的話,斷然道:“瞎說!我怎麼能耽誤兄長的一生。”

莫揚側頭定定地看著我,道:“那麼小蝶,是不願意和兄長在一起一生麼?小蝶喜歡上誰了麼?”

我低頭道:“我沒有喜歡上,你不要亂說。我就想一生陪著爹娘,看著兄長開心過日子,就好啦!”

莫揚放下笛子,抬手揉揉我的額發,低低道:“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