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似乎恭賀了太子殿下的壽辰,又聽得一片“太子殿下壽誕之喜,天下同賀”的話。似乎來賀壽的宗室皇親又送了回禮。太子殿下又謝了王上的恩典,敬了王上一杯酒。因慕大將軍府的少將軍與太子殿下同日壽辰,又深得王後娘娘喜愛,慣例每年生辰都要一起開賀。為了表示對肱骨棟梁重臣的重視和嘉獎,王上一直封許這個慣例。所以參加宴會的人,祝賀完了太子殿下,又祝賀了一遍少將軍。開場熱鬧了許久,我們等得饑腸轆轆欲困不困的時候,聽得外麵內侍傳王後娘娘的懿旨,以舞助興。
笛音清越悠揚,如夏日烈焰下的一縷微風徐徐而入,撩動人的衣衫,沁起涼爽的幽寧。婉轉綿長,又如一汪泉水悠悠而出,緩緩流過耳畔,繞梁不絕。隨著笛音,一襲紫衣的樂師款款步入殿中,以笛聲相誘,引出鳴裏凰飛揚,羅裙漫舞的舞者,錦衣如霞,蘿帶如柳,曼妙一殿的花團錦簇、雲煙繚繞。
眼波流轉如晨起的第一縷晴光,清亮溫冷。舞袖生風,羅裙曳柳,淡淡的花香、脂粉香彌漫。舞者身後,幾個著清雅舞衣的女子隨著飛揚而起,圍繞著那個紅紗蒙麵的女子飛舞,如蔓草中徐徐開出第一朵花,山巒處緩緩托起的第一輪日光。和煦微風,花香迷人,引來幾十隻花園中的蝴蝶翩翩纏繞盤旋,如夢如幻。笛音緩緩收尾,我的舞步也慢慢旋轉定住,如細柳般柔軟的身體慢慢伏在地上,開出一朵雲中滿月。蝴蝶漫漫,翩翩而出,自高高的窗戶或者門口飛走了。一切歸於沉寂。
我唯一沒有算好的一幕,就是當我的蝴蝶胎記不小心暴露出來的時候,會散發淡淡的幽光,吸引無數的蝴蝶前來。在元州的時候有過一次,當時嚇壞了娘親和蕊珠,驚呆了莫揚。後來因為我一向衣襟嚴實,睡覺的時候也捂著寢衣,除了自己洗浴的時候,根本不可能讓蝴蝶胎記露出一點。可是今日,我著的這件彩衣開胸大了一點,雙手使勁舞袖的時候,順著撐開的一點衣縫,蝴蝶胎記隱隱透出一點光影。彩衣翻舞,燈光流轉,沒有人感受得到,可是外麵的蝴蝶,卻循著這一點光源和微香,不受控製的來了。
每個人都以為這是我事先設計好的,雖然他們並不知道我要如何設計才能讓這麼多的蝴蝶自動飛到殿裏。無論何種猜測,這樣的情景都讓人大開眼界,瞠目結舌。
這支舞很成功,從王上對我們春和院的豐厚賞賜中就可以看出來。我蒙著臉,一雙眸子清清冷冷地看著他謝恩。眼風掃過,側方一處,少將軍凝目深視,若有所思,臉上似乎有很深重的憂愁哀痛。
我裝作什麼都沒有看到,低著頭準備退出去。一曲罷,接下來是別人的風采,我正好可以脫身離開,隻當今日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剛退了兩步,隻聽得右前方傳來一聲緩慢卻低沉的嗓音:“且慢!”頓了頓,似乎耐人尋味地掃了掃我,我垂首不動。
那人繼續道:“剛才這一曲舞,臣弟以前從未見過。臣弟府中舞姬亦有令我驕傲的,卻不及這位舞者十分之一。不知王兄可否賞臣弟一個恩典,告之這位舞者何人?”
我輕輕抬頭望了望正前方高高端坐的王上。幾日未曾得見,威嚴依舊,麵目肅穆,許是飲了幾杯酒的緣故,本就顯得紫紅的皮膚,此時更顯得紅潤透黑。他旁邊稍錯矮一點的位置,端坐以為儀容富貴的女子,鳳服鳳冠,想來定是王後。本欲默默跳完就離開,卻不想有這麼一出,我幽幽一歎,索性偷眼打量了一下周圍。
太子殿下原是見過一麵,此時居王上左下側坐了,陪坐的應是太子妃吧,容顏俊美,衣衫華麗,溫柔端莊。少將軍在他的下側,與慕大將軍一起,威嚴赫赫,此時聽了那人的話,也齊齊放了酒杯垂手望了過來。餘下的,兩側都是我不認識的,看衣著尊次,大抵是一些皇親和皇子。
那說話的人,一身絳紅華服,坐在王上的右下側,聽語氣,應該是哪位王爺。想到這裏,我卻有些好奇,這樣的的家宴上,居然沒有安平侯爺。沉思一下,安平侯是通過戰功獲得的分封,雖然女兒嫁入宮中做了美人,到底不算正宗的皇親,不在這樣的家宴上也算正常。
等了半晌,王上似乎沒有恩準的意思。聽小柔說過,宮中的許多娘娘也有會舞之人,還有公主們,會跳舞的也不少數,在有些宴請場麵上,為了討王上歡心,興起一舞也是常見的事,所以那人吃不準我到底是舞姬還是哪宮嬪妃或是哪個公主,一時也不敢造次。
他等了等,又道:“皇兄知道我愛看個舞技,這都不肯賞臣弟麼?”
王上仍舊沒有開口。王後一旁淡淡道:“九王爺府中舞姬,技藝超群,王城何人不知?還來笑話我們宮中的舞姬。”轉而對我鳳目一掃,道:“你是哪個舞姬?本宮以前也沒有見過,新入宮的麼?”
我急忙低眉順目福道:“稟王後娘娘,奴婢是新來的舞姬,莫小蝶!”
“哈哈!”那人聽了朗聲一笑,道:“你是個舞姬,你跳的非常好!你這個舞叫什麼名字?”
我輕聲道:“回王爺,此舞《鳴裏凰》,傳說是嫦娥所創。”
“《鳴裏凰》,”他似乎咀嚼了一番,道:“名字不錯!”
王後繼續道:“莫小蝶,你就是那個新來的舞姬。將你的銀紅煙羅摘下,讓本宮瞧瞧。”
我思想很是鬥爭了一下,實在不願意摘下蒙麵紗蘿,可是王後既然這麼說了,我又不得不遵從。默了一會,終於緩緩地摘下了銀紅煙羅,露出薄施脂粉的臉來。
王後似乎臉色滯了一滯。九王爺似乎抽了口氣。
少將軍那桌的酒杯哐當落到桌上的聲音。太子殿下輕輕地吸了口氣。
王上凝目而來,意料之中的人,仿佛又是意料之外的人。他一早就知道是我拔了頭籌舞,此時的微微一震,被我歸結為,這幾日他其實早已將我忘了,也忘了我說過的這件事,所以見到我的臉時,他估計是突然想起來我是誰,是以有那麼微微一震。
我不過是一個舞姬,他因為合陽郡主的緣故救了我一命,作為天下的王,擁有無數鮮豔花朵的男人,對我這麼一個舞姬,於他而言,不過一次意外而已。索性我並不在意他是否記得,見到他的表情,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
王後若有所思地說了句:“唔,你舞跳得好,人長的也不錯。崔主司調教的很好。今日太子壽宴,你們準備的很好,本宮很滿意。”
我恭順答道:“奴婢雕蟲小技,謝王後誇讚!”
她揮了揮手,道:“好了,退下領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