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1 / 3)

秋日的黃昏有些涼,自然不會在院裏呆著。正廳坐了,我垂手立在一旁,偷眼看著菱香跑進跑出地斟茶擺放東西,然後偷眼對我一笑後退了出去。我正不之所錯,剛才本來是請罪後打算離開,誰想到王上示意我隨他進來,不能隨便拂了王上的旨意,我隻能默默地跟著。

他喝了口茶,臉色有些陰鬱,似乎有什麼心事。半晌,方抬頭看了我一眼,道:“你站著做什麼?賜座吧!”

在他下首一張凳子的三分之一位置上坐了,搓著雙手,猶豫著是否要先開口說點什麼。

王上瞥了一眼,不及我開口,先語調低沉地說了起來:“朕今日想來這裏坐坐。好久沒來了,竟覺得除了這裏,闔宮就沒有一個安靜的地方。”見我呆愣不語,又道:“人人都覺得朕的後宮佳麗百千,是件多麼有福氣的事,可在朕看來,真是頭痛。她們……沒有一時一刻的安寧。朕今日,將秦昭儀貶斥為婕妤,又將茹美人打入冷宮。她們都覺得朕寡恩薄情,朕雖然罰了她們,朕的心裏,也並不好過。畢竟,都是陪了朕多年的人。可她們……實在讓朕生氣。”

秦昭儀,見過兩次,一次是太子生辰選拔頭籌舞的那天,一次是太子生辰當日,豔麗無匹,華服嬌媚,臉上都是傲嬌的神態。聽說她一向深得王上寵愛,經常協助王後分擔些宮廷內儀的事情,卻不知為何突然被王上降了位分,想來此事定然傷心難過吧。

茹美人,搜遍腦子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印象。美人品階不高,估計也不是特別受寵,當然,我隻是司樂監的舞姬,沒見過也是正常的。可是她的懲罰未免嚴重了。小柔說過,宮中的妃嬪犯了罪,比處死輕那麼一點的,便是被打入冷宮。冷宮是內廷裏麵最恐怖陰冷的所在,進去之後,除了折磨和等死,基本沒有任何別的出路。那裏的人活得還不如宮中最下等的宮女。

記得有一次我和小柔不知為何走到冷宮的外麵,聽得裏麵傳來淒涼的聲音,四周荒涼至極,即便在外麵,也感覺陰冷而詭異。我好奇還想偷偷去看看,卻被小柔拉著一路狂奔離開。我從來沒看見過她臉上有那麼恐懼的神態,那時候,我就知道,冷宮是個需要避而遠之的地方。

王上擰眉灰臉,看著我道:“你是否也覺得朕寡恩薄情?”

我思索了下,和悅誠懇道:“王上乃天下之主,做出什麼決定都有一定的道理。奴婢不知道昭儀和茹美人因為什麼事讓王上如此震怒,奴婢沒有資格評說。可王上這麼傷懷,自然也是痛惜的。她們不能理解順王上的心意,想來也是遺憾和後悔的。”

王上皺了皺眉,似乎對我的理解不甚滿意,凝視一處道:“如果獻娘還在,一定會勸說朕寬赦她們。她總是善良溫和,不願苛責別人。”

我誠惶誠恐道:“獻美人寬厚仁德,聰慧睿智,奴婢不敢與之相較。”

王上冷眼一撇:“她不像你這般,待朕如此客套。”閉眼想了想,又續道:“以後不用這般客套,朕……不是暴君。”

這話讓我很是訕訕,一時不好回答,答了個“是”便低了頭沉默。氣氛驟然比方才還要凝滯,悶得頭暈。聽得外麵風打落葉,有下雨的兆頭。

我想起引我而來的畫眉鳥。不曾想自己隨性出來散個心,也不曾想無意走到了這個僻靜的地方,又被一陣鳥兒的鳴唱吸引過來。隻因這畫眉鳥並不是西北多有的鳥類,元州卻很是多見。我以為哪裏飛了一隻兩隻進來,還想著探個究竟,一睹其貌,權當解解對元州的相思之情。被王上這麼一撞,倒把這茬給忘了。突然想起來,我便忍不住顧盼了一番。天色已暗,此時卻聽不見一絲鳥聲,讓我恍惚以為剛才不過念及深處的幻覺而已。

王上見我心不在焉地東張西望,淡淡道:“你看什麼?”

我不敢隱瞞,老實答道:“奴婢在想剛才鳴唱的畫眉鳥在哪裏呢?奴婢家是元州的,元州多有畫眉鳥,鹹城卻不常見。”

王上眉毛跳了跳,“你喜歡畫眉鳥麼?”

“是的,”我道:“畫眉鳥叫聲清脆悅耳,也是繾綣多情的鳥。傳說它們特別愛美,之所以叫畫眉鳥,還有個特別有意思的傳說呢。”

王上“哦”了下,道:“是什麼傳說,能和朕說說麼?”

我調整了一下坐姿,娓娓道:“相傳春秋時候,吳國滅亡,西施終得以和自己心愛的男子範蠡隱居相守於蠡山之下,蠡山旁邊有一座石橋,橋下是一條非常清澈的河流。西施愛美,尤其是喜歡彎彎的眉毛。每日清晨都會去石橋邊臨水做鏡,修飾自己的兩條眉毛。有一天,來了一群非常漂亮的小鳥,羽毛金黃中帶點褐色,閃閃發光。小鳥們圍繞西施嘰嘰喳喳地不停低唱,歌喉極為動人悅耳。西施見它們長的好看,歌喉清脆,就很喜歡,一邊畫眉一邊和小鳥說話。結果那些小鳥似乎很喜歡西施畫的眉毛,就相互用尖喙啄對方的眉毛,沒想到居然也啄出細細彎彎的眉形。後來每日清晨,西施去畫眉的時候,那群鳥兒們也會飛過去,與西施一起畫眉。範蠡很奇怪,覺得這群鳥似乎與西施非常投緣,亦為西施的美貌所傾倒,就問西施這鳥的名字。西施隨口說這鳥兒們見她畫眉自己也畫眉,它們那細細長長的白眉,不正如眉筆畫出來一般麼,就叫畫眉鳥吧。畫眉鳥的名字,就這麼傳了下來。”

王上微微傾了身體看向我,道:“朕還不知,畫眉鳥的名字居然有這麼美麗的一個傳說。以前獻娘喜歡畫眉,朕也命人尋了給她,卻也不知畫眉鳥名字的由來。”

他站起來,一隻手伸過來握住我的手,拉著往外麵走去。“你隨朕來。”

出了門,廊道的盡頭,橫梁上掛著一隻斑竹鳥籠,兩隻金褐色的畫眉鳥正跳躍著低低鳴唱。晚風涼涼吹著鳥籠有些搖晃。淅淅瀝瀝的細雨傾斜撲來,籠上淡淡的煙霧。

至晚時分,畫眉鳥本應是安靜歇息的時候,許是因為這個季節正是換羽的時候,加上廊中寒風細雨,如煙如霧,鳥兒有些驚嚇,所以叫個不停。我踮著腳想要取下籠子,伸了伸手,夠不著。

劉哲似乎輕哂了一下,靠近來幫我去取。他是西北身材的人,本就生的高大魁梧,自然輕而易舉就拿了下來。

接過他遞過來的鳥籠,我笑了笑道:“下雨了,挪到屋裏吧。”

菱香遠遠看見,要過來幫我拎進去,我樂得她和我一起,順手便交給了她。再回到屋裏,菱香將鳥籠放置在臨窗的幾案上,挑了喂食的罐子撒了些水。幾案上本來攏了一爐檀香,氤氳的香氣嫋嫋環繞在屋裏,畫眉鳥許是因這香氣熏得沉醉,加上雨中鬧騰了一番,此時甚為安靜祥和,梳理了幾下羽毛,懨懨低頭犯困。

薑公公進來遞了兩碗紅棗羹湯,說是天涼喝了補氣定神。王上劉哲賜我同用,我晚膳沒吃,此時正好餓了。王上賜的東西,自然也不好推辭,便端著碗慢慢喝了。喝著不像是菱香的手藝,卻不知薑公公此時從哪裏變出來的。

劉哲用了幾口,放下碗對我道:“你不好奇朕今日為何要發那麼大的火,貶斥懲罰她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