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此一事後,錦繡豁然開朗,把神女演繹得惟妙惟肖,一套舞曲下來,博得了姑姑由衷的讚歎和表揚。她對我也態度緩和,很是感激。隻是我這顆灰泥野草般的強韌心,本也就無所謂她的態度。她不理不睬針對我,我心亦然,她感激涕零笑臉相迎,我亦笑納。
因了這場盛宴,日子過得有些緊巴。喜公公是不是過來瞧上一眼,看看進度。我其實最不喜歡喜公公來,陰陽著臉,怪聲怪氣,明明頤指氣使,偏要做個和善的樣子,搞得一眾姑姑都要低聲細氣答話。
這次我和木槿她們一起為錦繡搭舞。須知撘舞並不是個容易的活,不但要自己跳得好,還要配合每個人的動作,我一向自由自在隨性而舞慣了,突然將就這麼一個角色,反而有些不自然。好在我悟性還可以,沒有被姑姑更多責罵。小柔並幾個歌姬排了個曲子,演唱《鹿鳴》:我有嘉賓,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樂且湛。我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聽說也是樂師譜寫,左不過也是表現宮廷盛大宴樂的喜慶,熱鬧喜悅,幾十隻排簫和築合奏起來,卻也是喧囂華麗,聽著耳目一新的富貴。
沉浸在各種歌舞之中,仿若不聞世事的我,見到合陽郡主委實吃了一驚。曾經意氣風發矜貴不可一世的陽光女子,此時容顏憔悴,眼睛紅腫,表情木然。
小柔沒正經見過郡主,以前都是聽我和她說過幾次,這次見到了真人,卻是這副形容,難免八卦吃驚。見了禮,看郡主沒有當著她的麵說什麼的準備,她識趣地告辭出去,外邊天冷,我囑咐她去木槿房中閑話一會。她諾諾去了。合陽郡主聽得門關閉的聲音,才晃晃悠悠地抬頭,期期艾艾地囁嚅了半天,話未開始,眼眶中先閃閃珠光,驚得我一陣駭然。
我這裏用具簡陋,怕委屈了郡主身份,特特找出一個洗得錚亮的茶色陶杯,從桌上小柔剛剛打回來的陶壺中倒出一杯熱茶遞給她。
合陽接了茶杯,雙手捂著放到唇邊,卻又停住不飲,氤氳熱氣嫋嫋浮起,擋住了她的一張愁容。
我托著茶杯的底往上抬了抬,“天冷,喝口熱茶暖暖。茶不好,你將就喝。”
合陽聽話地喝了一口,木然地盯著我,半晌道:“小蝶,我該怎麼辦?”
這話我聽著有些懵。她一向主意很正,又有著矜貴的身份,養得驕縱刁蠻,何曾有過如此淒淒涼涼的樣子。拿捏不準她是個什麼意思,我感激她將我當做知心朋友,掂量一番後很是關切地問她這是什麼了?
一句話掂量出多少心事來,合陽郡主驟然泫淚漣漣。“你兄長……莫公子他,他不肯接受我,小蝶,我該怎麼辦?我是真的喜歡他。”
心裏一咯噔,果然還是和莫揚有關。
換了別人,我還能振振有詞語重心長地幫助分析一二,隻是這莫揚,實在讓我為難。我一直知道莫揚的心思,自然知道合陽郡主與他的緣分有多淺薄。可是這番話,卻又不能和她明說。看著她這般痛苦糾結,我又於心不忍。隻是她以前也大抵明白莫揚無意,多半當做無知,也並不強求,今日卻為何這副形狀,倒讓我生疑。
拿被子給自己倒了杯熱茶,慢慢順下去,待呼出一口暖暖的氣息後,我道:“郡主……今日怎麼這麼說,是兄長他……說了什麼嗎?”
合陽斜眼木然覷了覷,慢慢轉著手中的陶杯,“昨日……昨日我見到莫公子了,我想問問公子的心意,結果他,他那麼幹脆地拒絕了我。小蝶,我好傷心!”
原來昨日,安平侯爺和夫人,有事沒事地突然提起合陽郡主和少將軍慕歆的婚事,合陽郡主自然又是一力拒絕。安平侯爺統共兩個女兒,一個嫁給了王上劉哲,封為芳美人,沒有召見,一年也見不上一次。另外一個合陽,也是最小的女兒,尤其得侯爺夫人的寵愛。慕大將軍府夫人,也是侯爺的妹妹,疼愛這個侄女勝過自己,心心念念要將合陽娶回將軍府守在自己身邊。
侯爺和夫人一向寵愛這個幺女更勝於兩個兒子,是以郡主自小很有自己的主見,雖然父母逼得緊,也拖著長到這麼大還未說媒。可是這一次,侯爺夫婦對合陽的態度很不滿,不但教訓了一通,說婚姻大事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雖然驕縱溺愛,也不能由著她的性子,無論願意不願意,似乎都要擇日定親。合陽郡主一氣之下打鬧一場,後果是被安平侯爺軟禁在了家中。
被軟禁的合陽郡主絕了兩頓食,央求了好久也不奏效。躺在房中正賭氣的時候,紫芝借著送飯的機會進來,換了衣衫將她偷偷放了出去。
合陽偷偷出了府,一路狂奔去了莫宅,卻沒有見到莫揚。陶陶說公子不在府中,在黎樓。等不及的合陽郡主又一路跑去黎樓,差點和黎樓的座前使打一架才驚動了汶嘯天。正在喝茶敘話的兩人見到了一臉焦急的合陽郡主。
汶嘯天借會客廳給兩人。合陽一股腦將父母的想法倒給莫揚,她其實是很希望莫揚震怒,失望,給她一點鼓勵。也許郡主從來沒有如此低聲下氣地對人說過情深意重的話,然而她一番話,卻並沒有讓莫揚感動。
莫揚冠冕堂皇地勸她聽從父母安排,還說慕歆是個好對象,莫揚甚至直白地告訴郡主,說自己已經有心上人了,從來當郡主是好朋友,知心朋友。郡主滿腔熱情驟然遭遇傾天冷雨,整個人都傻了一般,木呆呆回了侯爺府,木呆呆失眠一晚上後,終於還是不甘心,以為莫揚有什麼難言之隱,便巴巴進宮來找我詢問究竟了。
她愁眉深鎖,哭腔道:“小蝶,莫公子真的有心上人了麼?我怎麼不知道?他說你身體不好,此生要照顧你,我都明白,可是他何時有了心上人,是元州的麼?”自己茫然一下,又呐呐道:“小蝶,他是因為我父母的緣故,怕我為難才故意這麼說的麼?”
我心裏酸酸,都能想象得到莫揚冷眉冷眼的模樣。他這麼拒絕了郡主,豈不可惜。
端了已經冷了的茶,一口氣灌了下去。如此寒冷的時候,一杯涼茶下肚,冷不丁打個激靈,驟然清明過來。對郡主和聲道:“郡主,我入宮這麼久了,他何時有了心上人,我確實不知。隻是我兄長這個人,一向不解風情,冷麵冷語的,算不得什麼好的對象。再則,你是郡主,我兄長雖然北疆立了功,也是戴罪立功,他一介白衣,無官無爵,確實也高攀不上侯爺府……”
合陽一愣:“小蝶,我不在乎什麼身份地位權勢富貴,我喜歡他,他喜歡我,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