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1 / 3)

告辭後,一樸素一華麗兩輛馬車相互退讓一步,與相反的方向前進。走出好遠,我以手托腮探出的半個腦袋依然能感覺少將軍追隨的目光。正是黃昏日落,涼涼的目光隨著涼涼的夕陽餘暉,在略略有些喧鬧的街市上拖曳一地的落寞。

重新回到馬車上,莫揚索性直接找了個舒適的姿勢靠在轎廂上,拖過我靠在他身上。我下意識推了推,沒推動。他壞笑著,眼睛裏閃爍著灼灼光點,“不許推,不許動!你一入宮,下次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你,我會難受的!”

看他一臉認真的樣子,我心軟了,任由他摟著肩膀。半晌,輕輕抬起頭問他:“你一會真要去赴少將軍約麼?”

他重重點頭:“自然要去,大丈夫一言九鼎,豈可爽約!”

扭了下腰肢,調整一下姿勢,我道:“少將軍……應當還不知自己的身世吧?”

莫揚淡然一笑,“表麵平靜未必真的平靜,譬如我,這些年你們不是也一直以為我不知道麼?少將軍北疆回來後,連著做了許多事情,猜測到一點半點也不是沒有可能。他那麼急著尋孔周三劍就很有問題。無妨,無論他是誰,和我們總是不相幹。”

我若有所思地點頭。莫揚俯下頭對著我的臉,不再和我討論這個話題,而是說些他在北疆和這段時間的一些見聞趣事,看起來經曆了不少。有他一路溫柔敘話,時間過得很快。感覺隻是一瞬功夫,正陽宮門到了。

扶著他的手下車,抱著一包陶陶準備的吃食玩意過了宮門守衛,回頭看時,莫揚一臉落寞還在原地,見我回頭,揮了揮手。

一步三趨走了大半個時辰,轉過紅牆綠瓦青石板的大大小小宮苑,回到春和院將東西放下,與小柔打了招呼,又去與那姑姑回了話,承受了她一番體麵的感激話,不耐煩地出來。吹了回冷風讓自己冷靜下來,我才慢悠悠去崔姑姑那複命。姑姑倒也沒說別的,看了看我的臉色,挑起眉毛意味深長地訓斥了幾句就讓我回去了。

路過排練屋的時候,聽得裏麵還有聲音。推開門看了看,錦繡和棠梨還在那練習。棠梨吟唱旋律,錦繡跳舞。掐腰反轉做得很到位。雖然不能完全無我,但也有那麼幾分情韻。聽到門響,她們也都轉頭來看,看見是我,錦繡頜首微笑。難得的,棠梨也微微屈膝淡笑一下。

我受寵若驚地楞了下,轉身欲走。錦繡卻將我叫住,希望我還能指點一二。

我其實有點喜歡錦繡,她溫柔美貌,心思單純,隻是有時候犯點糊塗而已。也難怪她,宮中大半年下來,我也看了不少拜高踩低,想方設法踏著別人頭頂往上爬的事,她這麼想我也很正常。日久見人心,我相信遲早有一天她會明白,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我寬了袖子與她一起做了幾個動作,告訴她幾個細節。譬如我還是覺得她不夠行雲流水,動作交替的時候會太著意,著意就會有停頓,停頓就有間隙,間隙就會讓人感覺凝滯,再細小的凝滯,都會削弱舞蹈的美感和流暢。也會破壞舞的氣韻。我告訴她首先是要忘記自己的軀體,想象自己跳舞的時候是無肉無骨,隻有一股自由的靈魂,就會做得更好。

錦繡依然半懂不懂。我拉著她去院裏,讓她閉著眼感受風的吹拂和存在,然後又讓她將手放到一大缸養魚的水池中,依然閉著眼,輕輕順著一個方向攪動水流,感受水滑過肌膚的感覺。

錦繡悟性還不錯,她攪了一刻鍾後,驀然睜大眼睛,亮閃閃地看著我,臉色激動地緋紅,讓冷水浸泡得冰涼的手一把抱住我的胳膊,“小蝶,我明白了,我終於明白了。”

我微笑著看她,感覺涼意浸透衣衫,縮了縮手臂。

她開心地沒有注意到這些,繼續嚷著:“原來你說的忘我,就是不要刻意地去想著某一個動作,而是把所有動作連貫起來,一如風如水,柔軟流暢,一氣嗬成,不要受到我們身體的束縛,對嗎?小蝶,你真是太聰明了!我琢磨了這麼多年也沒琢磨出來,你怎麼想到的呢?怪不得你跳舞的時候與別人就是不一樣。”

我沒好意思告訴她我跳舞全靠天賦,麵上謙虛和順。司樂監許多歌姬舞姬樂師,不過是憑著一點天資混口飯吃而已,她卻是真的熱愛跳舞,是個舞癡。這樣的人,我很是敬佩。

棠梨一直傻傻地跟在後麵,直到這個時候才真的明白我拉錦繡出來吹冷風摸冷水不是故意使壞。臉上露出善意的笑,訕訕開口為以前的誤解道歉。

我並不在意她怎麼看我怎麼待我,很不以為然地搖頭表示無妨。人就是這樣,明知道生命快走到結局了,反而什麼都能看得開。我就是這樣,總想著沒有多少日子了,再好再壞,不過都是一場虛空,有何計較的呢,有這個計較的時間,不如開心快樂的過好現在的日子。

小柔來尋遲遲沒回屋的我,見到我們三個在這裏又唱又跳又笑,怯怯地不敢靠近。我餘光掃到她,急忙告別了錦繡二人,拉著小柔的手賠不是。棠梨和錦繡對小柔也溫和親切,相互道了福,我和小柔拉著手回去。

簡短地回答了錦繡棠梨為何對我態度大轉變的問題,小柔一陣唏噓一陣感歎,簡直對我佩服得五體投地。回到房中,她忍不住又吃了好幾塊陶陶做的糕點,撐得眼睛發直才滿足地打著飽嗝躺上床去。我給自己斟了杯熱水抱著暖手,回想起今日相見的情形,不覺又是一陣悲從心來的感覺。懨懨地坐了好一會,聽見小柔熟睡後均勻的呼吸聲,我才慢慢寬衣上床。一夜半睡半醒,聽著窗外“梆梆梆”的更鼓聲,風敲窗的窸窣聲,恍惚又去了那個虛幻的夢境。

慶賀宴很成功,錦繡的舞技發揮超出了姑姑的預期。當然,眼明心亮的姑姑自然知道是受益於我的指點,雖然我並不邀功,但是姑姑還是在後來的獎賞中加上了我一份。

慶宴上,王上隻在最開始的時候出現了一會,撐著額頭掃視全場後,喝了杯酒就走了。衣袂帶風,薑公公在後麵走得顫顫巍巍。

王後笑靨燦爛招呼全場。說是慶賀宴,其實就是王後擺了個豪華酒席收買朝中權貴的內室而已。除了宮中一眾拿得出手的妃嬪,就是各級大臣的夫人們,環佩叮當地坐了一屋子。夫人們坐在一起,議論最多的自然除了各家孩子是否出息,就是衣衫配飾。宮中等級森嚴,王後著了次黃色底的攢鳳錦袍,妃嬪們是除了黃色之外的鮮亮顏色,參加的夫人們看起來也是卯足了勁攀比,既不敢僭越過了王後和妃嬪,又不願意落了別人下風,顏色不敢太過亮麗,便在衣料和配飾上下功夫,是以一屋的萬紫千紅珠光寶氣。銅鼎裏籠上的香料氤氳彌漫,混著各種香粉味道,更是滿屋脂粉濃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