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但無法認同他的行為,她認為,孝順的方法有很多種,唯獨不包括犧牲自己。
拒絕是必須的,具體該怎麼拒絕她也已經醞釀好了。
然而,計劃總是美好的,現實卻往往不那麼盡如人意。
她才剛係好安全帶,正打算開口,莊禮搶先一步丟出了一枚重磅炸彈……
“我和我奶奶並沒有血緣關係。”
“……”苗筱的表情大概可以用瞠目結舌來形容。
在這個訊息的轟炸下,她那些準備好的說辭瞬間走失於舌根,經曆了短暫的空白後,一堆疑問在她腦中翻湧。
沒有血緣關係是什麼意思?難道說他是私生子,是他媽媽跟其他男人生的,所以他父母才會離婚?也正因為如此,他和他那個妹妹的感情很不融洽,這才是他一直沒有跟她提起過的原因?
就在苗筱怔忡著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時,莊禮繼續說了下去,“我父親是奶奶領養的。”
“……這麼重要的事你倒是一口氣說完啊!”她差點就腦補出了一部無比狗血的豪門恩怨!連他母親的忠貞都懷疑了!
“我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苗筱不太能理解地眨了幾下眼簾,“這又不是什麼難以啟齒的事。”
“但奶奶並不想讓更多人知道,甚至包括我爸。”
“意思是說……”苗筱思忖了會,試探性地問:“你爸不知道自己是被領養的?”
“嗯。”莊禮點了點頭。
“那奶奶為什麼要告訴你?難道是想讓你去找你親生爺爺奶奶?”
“是莊瑜意外發現的……”他停了下,向苗筱解釋道:“莊瑜是我妹妹,隻比我小幾分鍾,異卵雙胞胎。”
苗筱默默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他沉了沉氣,口吻變成沉重,“莊瑜在奶奶床底的樟木箱裏發現了很多旗袍和日記,日記剛開始並不是奶奶寫的,奶奶出生還算不錯,家裏至少有錢供她讀書,字也寫得很漂亮,但日記本上的字卻很生澀,更像是個剛開始學寫字的小孩子,莊瑜出於好奇就看了下去……這本日記的主人是一家裁縫店的小學徒,他一直偷偷喜歡著奶奶,記下她的尺寸,默默為她做了很多衣服……有一次,奶奶和同學們去遊行,被鎮壓了,小學徒把他們藏了起來,那一天他終於跟奶奶說上話了,也終於讓奶奶知道了他的名字……也是那一天,小學徒看著那些學生們為這片危如累卵的土地熱血著也無奈著,他有了參軍的念頭,起初隻是想成為一個配得上奶奶的人,再後來他真的去參軍了,他說他得保護這些學生才行,他們是這個民族未來的希望……他托師父把那些衣服和記錄著他所有心事的日記帶給了奶奶,他寫的最後一篇日記是……願能與你重逢於國泰民安時……”
“他……再也沒有回來嗎?”苗筱鼻腔有些微微的泛酸。
她以為戰爭離她很遠,直到這一刻才發現,僅僅三代,不到百年。
“回來了,在國泰民安時,他功成名就、衣錦還鄉,成為了足以配得上奶奶的人,但卻輪到奶奶站在遠處默默看著他,直至又一次目送著他離開,這一次,他是真的再也沒有回來了……”
苗筱不明白,既然奶奶一直保留著那些東西,那說明她對那個小學徒也同樣是有情的。多少人於戰火紛飛時分開,一別便是一生,難得他們還能遇見,為什麼沒能終成眷屬?
她蹙眉想了會,隻想到了一種可能性,“你奶奶結婚了?”
“她終身未嫁。”
“……那就是那個小學徒結婚了?!”還以為是個情深義重的故事,結果居然是個渣男嗎?
“沒有。”莊禮輕輕歎了聲,“據我所知,他也終身未娶。”
“那是為什麼呀?”她有些急了。
故事不帶這樣講的!居然在關鍵時候跟擠牙膏似的,非得她問一些他才能說一些嗎!
苗筱所不知道的是,這部分才是奶奶不願提及的真正原因,縱然是由他這個旁觀者說出來都無比艱澀……
“日記的後半部分是奶奶寫的,我……”他舔了舔唇,壓下各種複雜情緒,盡可能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些,“我第一次看到‘慰安婦’這個詞,是在日記裏。”
“……”
“她說……”雖然已經極力忍耐了,但莊禮的聲音裏仍舊透出了哽咽,“他們稱我們為‘慰安婦’,讓人惡心的稱呼,哪有人理會我們的意願、哪有人會管我們的死活,在他們看來我們不過是發泄欲望的牲口……”
“…………”
在這一刻之前,苗筱實在無法想象出得是多大的事才能驚動莊禮的淚腺?
然而,現在……
縱然是他這種喜怒不形於色的人所發出的哽咽,都無法詮釋奶奶那句話背後萬分之一的悲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