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裏森先生想盡量把話說得很悲慘,可是他眼中卻綻放出幸福的光芒,那無法遏製的光芒,讓他的真實感受一覽無餘地呈現在安妮麵前。
“哈裏森先生,你的妻子回來了,你心裏其實很高興,”安妮指著他大聲說道,“你不用假裝啦,你不是這樣想的,我看得明明白白。”
哈裏森先生放鬆下來,露出了羞澀的笑容。
“嗯……嗯……我在慢慢適應,”他接著說,“不能說我一見到埃米麗就難過。一個男人生活在這樣一個居民區裏,的確需要一些保護。在這裏,他想和鄰居下盤棋,並不是以此為借口,想娶鄰居的妹妹為妻,可謠言卻滿天飛,居然還鬧得上了報紙。”
“如果你不假裝未婚,也就不會有人懷疑你看上了伊莎貝拉·安德魯斯了。”安妮認真地說。
“可是我沒有假裝未婚啊,要是有人問我是否結婚了,我肯定會告訴他是的,可是他們隻是想當然地認為我沒有結婚。我很不喜歡談及這事,不是因為我很焦慮,而是我覺得這太心酸了。如果雷切爾·林德太太知道我妻子離開了我,她肯定會覺得我是個瘋子,現在不正是這樣的嗎?”
“可是很多人都說,是你拋棄了她。”
“不是這樣的,安妮,是她先挑起事端的。我要把整個事情經過都告訴你,因為我知道你不會把我想得很壞,當然你也不要把埃米麗想得很壞。我們還是到走廊上去說吧。這裏的每件東西都打掃得太幹淨了,讓我很不習慣,我真懷念以前那種邋遢的生活。我想過一段時間後就會習慣的,不過讓我看看院子吧,這樣我會輕鬆一點兒,埃米麗還沒有時間收拾整理院子呢。”
他們來到走廊上,剛舒坦地坐下來,哈裏森先生就迫不及待地開始講起他那不幸的往事。
“安妮,我來這裏之前,住在新不倫瑞克的斯科茨福德。我的姐姐幫我打理家務,她和我脾氣相投,她雖然很講究整潔,但從不約束我,結果把我寵壞了——埃米麗是這樣認為的。但是三年前,我姐姐去世了。她去世前很擔心我的將來,最後她讓我保證盡快結婚。她建議我娶埃米麗·斯科特,因為埃米麗很富有,而且很會操持家務。我告訴她說,我早就說過,‘埃米麗·斯科特不會看上我的’。可我姐姐說:‘你先問問她,看看她的態度。’為了寬慰她,我答應去問問……然後我真的去問她了,而埃米麗竟然說她願意嫁給我。我從來沒有這麼吃驚過,安妮,因為她是一個聰明美麗、嬌小可愛的女人,而我是個糟糕的老家夥。實話告訴你,當初我覺得自己太幸運了。於是我們就結婚了,然後到聖約翰去度了一個短暫的蜜月,兩個星期後我們就回了家。我們是晚上十點鍾到家的,我告訴你,安妮,半個小時後,這個女人就開始打掃房屋。噢,我知道你心裏在想,我的房子確實需要打掃——你臉上的表情表明了你的想法,安妮,你的想法就像印刷品一樣印在你的臉上呢——不過事實不是這樣的,房屋並不髒。我承認,當我是個單身漢時,那房子確實夠亂的,可是結婚前我請人打掃過了,大部分房間重新粉刷了,家具也重新布置了一番。我告訴你,就算埃米麗來到一座嶄新潔白的大理石宮殿,隻要她找來一套舊衣服換上,她就會馬上費勁地打掃衛生。總而言之,她一直打掃我的房屋,忙到深夜一點,然後四點鍾起床又開始打掃,她就一直這麼幹,我從來沒有見過她停下來休息片刻。她就這樣無休無止地擦洗、清掃、撣灰。星期天是個例外,必須停下來,不過她會眼巴巴地盼著星期一的到來,然後接著幹。這是她自娛自樂的方式。隻要沒有妨礙我,我是可以接受這一切的。可是她得寸進尺,決心要把我徹底改造成愛整潔的人,這太晚了,要是在我年輕的時候,她來改造我,我想一定會很有效的。她要求我必須在門前脫下靴子,換上拖鞋才準許進屋。我從此再也不敢抽煙鬥了,除非躲到牲口棚裏偷偷抽兩口。我說話時的語法不標準,埃米麗以前做過學校老師,她仍然沒有從這個身份中走出來,總是糾正我的語法錯誤。另外,她很討厭我用刀叉吃飯的樣子。所以,就這樣糾纏不清,嘮嘮叨叨,沒事找事地爭吵,結果鬧得不可開交。不過,安妮,平心而論,我的脾氣也好不到哪裏去。我沒有盡力去改變自己,這本來是能夠改變的。每當她找出我的毛病,我就惱羞成怒,死不認賬。有一天我譏諷她說,當初我向她求婚時怎麼沒有發現我的語法錯誤呢?這樣說確實有些過分了。一個女人可以原諒男人動粗,但很難容忍男人暗示說,她急著想嫁給他。嗯,我們總是像這樣吵吵鬧鬧,相處得非常不愉快。可是,如果沒有薑黃的話,說不定我們過段時間就彼此習慣了。薑黃讓我們的婚姻瀕於破裂。埃米麗很討厭鸚鵡,更難容忍薑黃滿口髒話的習性。我收養這隻鳥兒是出於我那水手弟弟的緣故。當我們是小孩子的時候,我就特別寵愛我弟弟。他在臨死前,托人把薑黃帶給我,我覺得它根本不明白那些髒話是什麼意思。我最憎恨人類說髒話,可是對於一隻鳥兒來說,它隻是在重複別人的話,它不知道這些話的意思,就好像我不懂外國話一樣,我們應該原諒它。可是埃米麗根本不諒解它,女人總是沒有邏輯可言。她試圖讓薑黃改掉罵人的毛病,可是一點兒效果也沒有,就好像要讓我不說‘我明白’或者‘他們的事兒’一樣,隻是徒勞。而且結果往往還適得其反,她越努力,薑黃就越糟糕,就如同改造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