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還沒亮,根本用不著雞叫三遍,那此起彼伏的頭遍雞叫就把我們徹徹底底吵醒了。同時,家裏的拉線廣播喇叭大聲地播放起歌曲(社員都是向陽花)(郭蘭英演唱)。鄉下人窮,幾乎沒有無線電,一路上我隻看見一家屋頂上架有礦石機的天線。國家新聞和公社裏的通知都靠有線廣播。它的好處是不要錢,缺點是它讓你聽什麼就聽什麼,連音量都不能自己調。
江灣媽媽一大早就扛著鋤頭和其它社員一出工了。農民隻要天好禮拜天照樣出工。要不是今天趕集,我和小黃肯定會和她一起出工,弄點農活幹幹。
我們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雞窩。一看,哪裏還有什麼鉤子的影子,隻剩下一段被咬斷的麻繩了。是老鼠、黃鼠狼還是別的什麼東西幹的?我們就不得而知了。也就是說,那東西咬上鉤子後逃不了,是它的同夥幫它咬斷了繩子,它才得以脫身,不過這個鉤子它們是弄不下來的。是什麼東西那麼聰明?我們後悔沒把鉤子放在離地麵高一點,這樣,它們就咬不到繩子了。
不一會兒,小黃想大便了。他不習慣用馬桶,我們就去屋後的茅坑去拉屎。那茅坑實際上就是在地上挖個坑,放上一個直徑一米左右的大缸,上麵放上踏板,中間留有約一尺寬的空間,周圍有遮掩物,正麵是暢開的,沒門。幾家人合用一個茅坑,也不分男女。
現在的茅坑就是有點臭。到了夏天,蒼蠅就成堆地在茅坑裏嗡嗡地飛舞,你必須用扇子不停地扇,不然的話,那成群結隊、腳上沾滿糞便的蒼蠅就會叮滿你的屁股。我有點不明白,追腥逐臭的蒼蠅,怎麼也對幹淨的屁股感興趣。
小黃怕女孩也來用茅坑,便求我為他站崗。我等了好一會兒,卻還不見他出來。
“唉,你不要占著茅坑不拉屎,快點讓我吧。”我有點不耐煩了。
小黃說看到下麵一條條堆如小山的大糞,他就拉不出來了。他出來,我進去,不到一分鍾,我就輕鬆好了。我的體會是:蹲茅坑要比坐馬桶舒服暢快多了,至少節約一半時間,因為那大糞的氣味沒有幾個人能忍受得住。蹲茅坑的另一個好處是腿不會發麻。有時我大便要看小人書,時間一長,兩腿發麻,邁不開步,走不動道,就像一個風癱的人。可見我讀書有時也是“如饑似渴”的。
茅坑裏的大糞是公社的財產,私人是不能用的。有的人家用馬桶,也要倒在公社的糞坑裏。就是洗刷馬桶,也要在指定的地方,真是所謂的肥水不外流。聽江灣媽媽說,城裏的大糞是很貴的,要一角七分一擔(一百斤)。但上海人葷菜吃的多,拉出來的屎更臭,肥力更足。
我們語文書裏就有一篇課文,專門描寫農村的孩子在放學路上為公社拾糞的故事。對農民來說,大糞是個寶。“莊稼一支花,全靠肥當家。”課本裏就是那麼說的。
去年冬天,我就幫江灣媽媽給自家的青菜澆過大糞。她先用小刀一樣的鏟子把青菜苗從地裏挖出來,然後種在屋前的那塊自留地裏。我也種了幾棵,蠻好玩的。到了中午,那些菜苗就躺倒了。我擔心它們會死去,便問江灣媽媽。她卻說這沒關係,下午澆點大糞它們就精神了。她用一個長長的勺子掏了一勺濃糞水,再兌上七八勺水。她告訴我一淺勺糞水可澆三棵苗,而且要澆在根上。我好奇地幹了起來,阿婆不讓我幹,我哪裏肯聽。也就是半個多鍾頭,把菜苗都澆了一遍。雖然這是髒活,但我是第一次幹,還是覺得蠻新鮮的。第二天一早,喝了大糞的青菜豎得畢挺,好像長大了不少。江灣媽媽說大糞澆得足,青菜就是甜甜的(那時化肥貴,農民舍不得用。現在看來很環保)。
回到屋裏,早飯已擺在桌子上了:大米粥和一碗江灣媽媽自己醃製的黃芽菜邦子。這大米粥釅釅稠稠,小黃說這樣好的粥他是頭一次吃到。那米粒全開了花,白稠稠的,喝到嘴裏,有一股子淡淡的香甜。不過我記得,小時候從“篤篤篤、賣糖粥”老頭粥桶裏盛出來的粥也是這樣好吃的,一般的上海人家是燒不出這樣好吃的粥來。我問江灣媽媽,她是什麼時候燒的粥,我怎麼沒看見。她告訴我,昨晚我們一睡著,她就開始燒粥,燒好後用柴草灰一直焐到今天早上。阿婆要我們快點吃,我們還要去鎮上趕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