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44 阿根的老爹,麵對死亡(1 / 2)

阿根的老爹

前幾天,阿根的老爹(爺爺)死了。他解放前是前弄堂看門的(就像現在的小區保安),那時一到晚上,橫弄堂裏就停滿了有錢人的小汽車。當時不少弄堂都有看門的,那是怕有人來賊偷。聽曉萍大伯說老爹解放前是佩槍的,有一身好功夫,赤手空拳也能對付四、五個強盜。

解放後前弄堂口的那幢大房子成了盧灣區嵩山街道辦事處,橫弄堂的那座大洋房做了盧灣區黨校,老爹也就沒事幹了。弄堂裏的人念他過去的功勞,便讓他在橫弄堂底搭了一間小木屋,把掃弄堂的差使派給了他。

前幾年阿根來******他老爹掃弄堂,他和老爹最親,老爹也最喜歡他。一年後他戶口也報了進來。有了戶口,他便進了學校讀書,地也不掃了。他比我們大三歲,卻和我們一個年級。阿根口音重,加上沒有我們滑頭,所以不常到弄堂裏來玩,倒是我和德明偶爾去他的小木屋坐坐,聽他講講鄉下的趣事。

老爹成了掃地的,功夫就派不上用場了,但他照樣是天天習武、練氣功,從不間斷。每天早上掃好地,便在弄堂裏練起功來。不知為什麼,他不肯收我們小孩做徒弟。在我們眼裏他身體非常硬朗,他臉色紅潤,滿頭黑發,健步如飛,如同一個十來歲的孩子。他練起武來是呼呼有聲,根本看不出他已六十出頭了,特別是他練坐功的樣子,那是氣定神閑,真有點神仙的味道。可是有一天,他練武時不小心摔了一跤,中風了。等人送到醫院,他兩眼直直,連話都講不出。阿根爸從鄉下趕到上海,背起他爹就往家走,醫院不讓,他就告訴醫生他爹是個掃地的,沒錢住院,就是死也要死在家裏。就這樣,他把老爹背回了家。

老爹是米水不進,兩眼卻睜得大大的。阿根和他爸呼天喊地,老爹毫無反應,人是不中用了。想不到第二天一早,老爹是睜眼張嘴,好像有話要說。弄堂裏的老人說這是回光返照。他動著嘴巴,就是沒有聲音。阿根爸問他是不是有事要交待,老爹眨了一下眼睛,右手動了一下。阿根爸把老爹的手扶了起來,隻見老爹的手指向自己的頭。還是阿根聰明,問他是不是枕頭,老爹又是一眨眼。阿根從枕頭的爛棉花芯子裏翻出一個小布包,打開一看,裏麵有不少大鈔,還有兩條小黃魚(小金條)。阿根把東西給老爹看,問他是不是這個,老爹又眨了一下眼,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便一蹬腿,口眼一下子就閉上了。阿根是嚎啕大哭,阿根爸雙手緊緊握著小布包,也在一旁哭喊著,可眼裏一滴眼淚也沒有。看樣子他心事重重,誰也猜不透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阿根爸想省錢,把老爹火葬,喪事簡辦。但阿根不同意,說錢是老爹留下的,一定要買口好棺材,在家鄉修個墳,這樣才對得起他老人家。阿根爸沒辦法,隻好到棺材店去買。棺材是運來了,但小木屋裏放不下,他們就用塊雨布一遮,放在弄堂裏。老爹的朋友請來了幾個和尚,替他超度靈魂。那些和尚一張張黃色的臉,瘦瘦的個子,因為他們隻吃素,營養不良。他們盤著腿坐在地上,手拿木魚敲了起來,同時念起經來,但嘴裏含含糊糊,讓你搞不清他們到底在念些什麼。像唱歌一樣的念經聲和木魚聲混在了一起。我很想知道,到底是木魚聲為念經伴奏,還是念經聲為木魚伴奏,或者本來就是合奏?因為有時我看到曉萍阿娘隻敲木魚不出聲的。這是我頭一次看到和尚替死去的人念經,現在弄堂裏搞這一套的好像已經沒有了。前天,鄉下一下子就來了二十幾個親戚,也不知道他們睡在哪裏。

小組時,我們談到了老爹。德明又感歎起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將來我一定要在這個世上留下點什麼。”這是書上說的,他怎麼就用在了自己身上。“想不到這掃地的竟還有金條,買得起棺材。”

曉萍告訴我們,她大伯說老爹在舊上海江湖上混過,後來不知什麼原因金盆洗手,退出了江湖,到我們這裏做看門的,想必他因該有些錢。老爹的那口棺材我們已看過了,棺材板很厚,但不知是什麼木料。曉萍說最好的棺材板是楠木做的,千年不腐。德明就說等他有了錢,他也要買個楠木棺材。

“快講呸呸呸。人沒死怎麼就要買棺材,不要講觸黴頭的話。再講買了棺材,放在什麼地方。”我馬上打斷他的話。

“阿巍,這你就不懂了。我外婆還健在,她的棺材早就買好了,每年還要塗一層油漆。”德明又賣起老來。我對德明的話是半信半疑,曉萍卻說是有這麼回事。麗華插了進來,說現在國家已經提倡火葬了,這樣既省錢又省事。

“照你這麼說,火葬也麻煩,又要大爐子燒,又要買骨灰盒裝。”

“那你說說到底那種辦法好?”我突然想起在哪裏看到過,以前藏人死後就被拖到山上,剁碎了喂老鷹,這就是天葬,也就是去天上了。有些住在海邊的人把死人往海裏一扔喂魚,這樣更省事。他們都反對,說今後去哪兒上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