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74 蟋蟀,罰站(1 / 2)

蟋蟀

夏天一到,德明就惦記起蟋蟀。去年我花了三分錢,弄到了一隻大將軍,鬥得弄堂裏的小孩無人敢應戰。後來我小叔拿了去和老法師鬥,栽了跟鬥,敗下陣來。德明今年也想弄一隻大將軍,要殺殺我的威風,過一下做大王的癮。想想簡單,但要覓到一隻好蟋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們小男孩都養過蟋蟀,在所有的昆蟲裏,蟋蟀最能吸引我們。大人小孩都喜歡,很多上了年紀的也熱衷於鬥蟋蟀。

記得我和德明四歲就開始養蟋蟀了。德明福氣比我好,他舅舅和大哥每年都會送他幾隻。那時我們人小,也不知道外麵有蟋蟀賣,隻能到弄堂口的蟋蟀攤上去買。

那人沒工作,每年夏天在我們順昌路弄堂過街樓擺個蟋蟀攤。一個熱天賺下來的錢就夠他花一年了。有時他還和別人鬥“俘虜”(即有輸贏的),有賭蟋蟀的、賭月餅和錢的。他的蟋蟀都放在盆裏,都是服了盆的(已養了一段時間了)。客人來了就讓他挑,按質論價。有一次,我和德明問他一個最便宜的蟋蟀要多少錢。他蟋蟀的價錢著實地嚇了我們一跳:一角一隻。

德明根本拿不出那麼多錢,我也隻好看看罷了。後來我向阿婆討,告訴她我要聽聽蟋蟀的叫聲。阿婆說我人太小,蟋蟀要給我養死掉。要聽叫聲,聽叫蟈蟈就可以了。阿婆每年夏天都要到菜場裏買兩隻叫蟈蟈,我和海倫一人一隻。海倫午覺在阿婆這裏睡,隻要蟈蟈一叫,她很快就睡著了。開始我也覺得它的叫聲不錯,直到我領教了蟋蟀那優美的鳴聲,那叫蟈蟈的聲音在我耳朵裏就顯得有點煩了,它不夠文雅。

我要想辦法搞到這一角錢。沒幾天機會就來了,那天阿婆給了我一角,讓我去買兩根赤豆棒冰,海倫和我一人一根,剩下的兩分就給我了。我求海倫,她的棒冰先借給我吃,以後再還她一根。海倫很爽快答應了,但要求禮拜天讓她養一天,她也想聽聽蟋蟀的叫聲,我立刻答應了她。

我、德明和海倫三人就到了弄堂口的攤頭。我說要個狠的,海倫卻要叫得好聽的。攤主給我們選了個桂花蟋蟀(蟋蟀的一種,翅膀下麵有兩粒桔黃點,像桂花),他告訴我們,桂花蟋蟀叫得好聽,而且狠。價錢是這樣的:蟋蟀八分一隻,裝蟋蟀的老竹竿筒一分,一根發黃的絲草一分,加起來是一角。

這是我養的第一隻蟋蟀,我沒蟋蟀盆,隻能把它養一個大口瓶裏,瓶底鋪張草紙,用汽水蓋子代替食碗和水碗。這是我的寶貝,我整天捧在手裏,到處獻醜。可惜的是,他們都沒有蟋蟀,沒人跟我鬥。

禮拜六,海倫要拿回去聽一個晚上,這是我答應她的。禮拜天一早,她來還蟋蟀的時候給我帶來了一個小蟋蟀盆。我是千謝萬謝,海倫對我最大方。她還告訴我,她阿爸也給她弄了一隻蟋蟀,那根棒冰就不要我還了。我嘴裏講一定要還,可是五年過去了,這根棒冰卻一直欠著。

第二天,我帶著蟋蟀和他們三人到了海倫家,要和她鬥蟋蟀。海倫卻說我們是好朋友,好朋友之間是不應該鬥的。

等到人大了一點,我們就到外麵去買蟋蟀,近的有新城皇廟,遠的像人民大道。那裏最便宜的是五分一隻,但你不能挑,隻能摸彩,模到哪個算哪個。如果你摸到了隻缺胳膊斷腿的,則再摸一次。好的則要按質論價。

後來,我們在太平橋自忠路、黃陂路上的一條弄堂裏,找到了三分錢一隻蟋蟀的攤頭。那老頭的蟋蟀不是養在盆裏,也不是裝在竹竿筒裏,而是幾百隻關一個大竹簍裏。聽他說,在他家鄉蟋蟀是害蟲,每年夏天有專人捉蟋蟀來喂雞。聽說這東西在上海可以賣大價錢(對他們來說,能賣一分、兩分,利潤就算相當豐厚了),所以每到夏天,就有老鄉送蟋蟀上來。

你要買,就給他三分,他就用一個網伸進竹簍裏,網到哪個算哪個。去年,我狠狠心,拿一角錢去網三隻,想不到就網到了一隻大王。我開心啊,這隻如放在攤頭上賣,起碼要三角。

前些日子,麗華阿爸在廠裏亂草堆中捉到了一隻好蟋蟀,便送給了德明,德明是他半個兒子啊。第二天,德明便找上門來要與我的鬥。可憐我那幾隻蟋蟀,被他那隻大王咬得落荒而逃。其中有一隻還被我慣(扔)了三慣、爬了三爬(鬥敗的蟋蟀扔三扔後,頭腦會發昏,就像吃了興奮劑,會不顧死活地再鬥),可還是敗在它的手下,弄得我很沒麵子,這隻泥先生(一鬥就敗的蟋蟀)當場就成了“九斤黃”肚裏的怨魂。德明則楊眉吐氣,風光了好一陣子。

罰站

今天實在是熱,氣象預報是三十三度,在家裏你就是坐著一動不動,也會汗流浹背。三樓更是熱得像蒸籠,我隻能下樓到客堂間,這裏要涼快些。午覺是睡不成了,阿婆講心靜自然涼,這樣熱的天,我心怎麼靜得下來。

小黃和德明在家熱得呆不住,吃完中飯,他們就到我家來打爭上遊消磨時光,我家客堂間有穿堂風,蠻蔭涼的。牌打到要緊的時候,大家免不了要“五斤吼六斤”(嗓門大)。想不到我小叔正在二樓亭子間睡午覺,被我們吵醒了。這下我可犯了大忌,闖了大禍,他最恨就是被人吵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