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又厚又低,在山峽間湧動彌漫,似猛獸般鋪展開它巨大的軀體,張牙舞爪地籠罩著海拔4200米的輪空大阪。周圍滿是重重疊疊荒涼不毛的山岩峭壁。縱橫交織的窄窄的山縫,被沉積的雪屑分割成黑白相間的網格狀。無底的深穀黑洞洞的令人目眩。
冰雪泥濘的崎嶇山路上,兩百多號人的隊伍,拉得長長的,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吧嗒吧嗒的鞋泥接觸聲、聲嘶力竭的吆牛聲、肩上負重機械的吱嚀聲、偶爾岩石滾落山澗的隆隆聲,各種怪裏怪氣的回聲,回蕩在山穀裏。
清一色厚重膨脹的羊皮大襖敞開著,裸露著裏麵白色的羊毛。清一色的軍綠色遮耳棉帽呼扇在兩頰,分不清是男是女,蛇形散布在半山腰上,一點一點向前蠕動。
“李鋼,扛不動了咋的?你瞅你那小腰擰啊擰的,白瞎你個男人了。”
“莫有,莫有,路太滑咧嘛,我害怕著小心走哩嘛!還是柳機長你厲害歪,我們兩個男人扛得起的鑽杆,你一個人扛著不費吹灰之力嘛。”李剛瘦小的身體扛著機台木喘著粗氣。
“咋啦?眼熱啊,信不信,你三個李剛我都能扛得動。”膀大腰粗的柳惠琴一本正經地說。
“哎,李剛,柳機長都發話了,還不趕緊讓扛上,你這幹巴瘦的身體,快省把子力氣吧。”有人笑。
李剛笑著嘟囔道:“我又莫想著省力氣,我是真心佩服咱們柳機長能幹歪。”
“勞駕,讓讓道,大機器過來了。”背後有人喊。
前麵的人急忙閃開。
“一、二、咳吆,一、二、嗨喲!”不斷地有多個人搭夥抬著重機械吱嘎吱嘎緩緩向前移動,哈氣成霜的嘴巴裏吆喝著整齊低沉的號子。
分隊長楊順水和支部書記唐寅跑前跑後指揮照應著隊伍。
年過半百、兩鬢斑白的吳書記,強忍著關節疼痛,手執樹棍作拐杖,和工人們一起扛著鑽杆兒往前走,山路濕滑,腳下禁不住有點兒踉踉蹌蹌步履蹣跚。
“吳書記,跟您說多少遍了,咋就是不聽勸啊,您指揮著大家走好就行,別再扛了,這麼滑的山路,有個好歹咋辦嘛。”
濃重的山東口音,豁達敞亮的聲音:“我沒事,沒事,這不是好好的,跟走平路有啥區別嘛。你們不用管我,快去照看隊伍,看看後麵的女同誌,有沒有需要幫助的。”吳書記回頭不停地叮囑身邊的同誌:“我說老少爺們,腳下長隻眼睛,千萬小心不要滑倒了。”
馱滿物資的犛牛艱難地前行。
江農生、“猴子”、鄭魔術、童誌鵬、柳田寬和一幫新招工的年輕人每人趕著一頭馱滿物資的犛牛前進,越往前走,山路越陡,犛牛前蹄打滑,抑製不住恐怖,向後倒退。
“借道,借道——”扛著機台木、扛著鑽杆兒的同誌一個個從身邊走過。
“駕——駕——駕——”小夥子們怒目圓睜,瘋狂地拽住牛枷,用肩頂著,一手用鞭子狠狠地抽打著牛背,一邊用變調的聲音大吼著,沒走幾裏地已經累得氣喘籲籲、汗流浹背。
“我娘娘,狗日的歪,咋攤上這麼個鬼差使咧嘛,在老家下地幹活也莫這麼累過,老子這輩子咋就這個苦命,走到哪裏都要下苦受累,好不容易到地質隊當上工人咧,還是離不開跟這鐵牛打交道。”廖愛國惱火地脫下招工時新發的羊皮大襖,捆在腰間,嘴裏不住地抱怨著。
“猴子”棉帽掀到腦袋頂上,擦把汗,上氣不接下氣地打趣道:“你可別、別罵牛,它這麼離不開你,說不上他就、就是你前世的老婆,要、要跟你永生永世白頭到老呢。”
大家哄笑。
“呸,你前世的老婆才是牛歪。”廖愛國說著也禁不住笑起來。
“哎,我說你這個鄭魔術,這會兒咋沒得動靜了,快快施個魔法把這些的東西都變到目的地噻,我們空手走路才輕鬆自在,大家說要得不嘛。”柳田寬一口濃重的四川口音。
笑聲,有人學著他的腔調:“要得,要得。”
“嘿,你柳田寬懷疑我,對不對?你當我不能變啊?說實話,我是不想搶了大家的功勞,你也看到了,大家幹起革命工作這熱情多高啊,熱火朝天的,生怕落在別人後麵,誰樂意當落後分子,是不是?我一個人把活都幹了,我當了特等模範,你們大家夥咋辦嘛,不都對我有意見了嘛,我可不能幹這出力不討好的事。不過,我給你們先說好了,趕明兒有空了,我還真給你們來個大變活人,讓你們開開眼界,這牛皮可不是吹的啊。”滿臉絡腮胡的鄭魔術氣喘籲籲,半真半假地說。
話雖有些誇張,江農生卻不覺得有啥,肩膀死死抵著牛枷,心裏著實有些佩服這個山東漢子,長這麼大,他可是頭一回看到耍魔術,那可叫大開眼界啊,想著就神奇。雖說累得上氣不接下氣,腦海裏還是浮現出剛招工那天,他走進大接待室的情景……說是接待室,其實是一個廢舊的大倉庫臨時改造的大房間,高高的房頂,南北各有幾扇大窗戶,靠牆是一個挨一個的通鋪。天氣冷,大家都集中在房子中間用鋼管焊接的大火爐旁,爐火熊熊燃燒,火苗躥得老高,熱氣撲來,頓時感覺全身暖融融的。
江農生湊到跟前,放下行李,有人示意他把東西放在東邊門後麵堆放工具的地方,他連忙走過去把東西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