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0章 輪回道(上)(1 / 3)

謝玉清看了看緊閉的房門若有所思地念道:“龍……敏?她姓龍?”

陳昭沒注意到謝玉清的異常仍舊喜滋滋地說道:“對呀,她在這醫院當護士已經快三年了,聽她的口音應該是本地人,咱們這姓龍的倒不常見,不過我還沒好意思打聽這些。”陳昭猶自摸摸腦袋,有些不好意思。

謝玉清的思緒卻已經飄遠了,他不想讓陳昭察覺出自己的異樣,馬上轉過臉笑道:“你覺得怎麼樣?身體好些了嗎?什麼時候能夠和我一起回戰場?”

陳昭不答反而驚得坐直了身子:“你要上戰場?”

謝玉清點點頭,眼神中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和無奈。“我這次回來準備辭去經濟司的職位,還是戰場上真刀真槍比較過癮,哪怕死了也死得堂堂正正,大丈夫自當橫刀立馬去,馬革裹屍還!”謝玉清臉色堅毅,言語中露出少有的壯烈和決絕。

陳昭和謝玉清相交多年,雖然他是個心直口快、心無城府的人,可是也敏感地察覺到謝玉清話裏有話,顯然經濟司副司長的職位並不能帶給他一展抱負的機會。他認真地看了謝玉清幾眼小心翼翼地問:“可是……經濟司裏麵出了什麼問題?”

謝玉清在床邊坐下深深歎了一口氣,半晌他才抬起頭雙眼疲倦地看著陳昭:“昭言,不止經濟司,整個國民政府都令我失望!”

陳昭目瞪口呆,他馬上警覺地看了看房門,見房門依然緊閉,這才拍了拍謝玉清的胳膊急道:“這話可不能隨便說,當心隔牆有耳!這裏可是軍醫院,我看少不了耳目。”

謝玉清苦笑道:“這不是當著你的麵我才說這話的麼。真的,昭言,這幾個月來我已經心力交瘁,心灰意冷了。”

陳昭知曉謝玉清家裏遭逢劇變,他又不知如何安慰,同時他也知道以謝玉清這樣的性子安慰並起不了什麼作用。他隻得試探道:“子恒,你家裏的事情別多想了,既然上頭賞識你重用你,你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呢?”

“你認識我不是一天兩天了,我若是能夠過得了自己這關現在或許就不會在這裏了。你可知道,整個中國最大的走私販是誰?”謝玉清話鋒一轉,讓陳昭有些摸不著頭腦。

陳昭訥訥搖頭,他向來好武,對財經一竅不通。

“最大的走私販不是別人,正是孔先生!”謝玉清語氣中包含著難以掩飾的憤恨和無奈。

“什麼?”陳昭倒吸一口涼氣,又膽戰心驚地瞄了瞄房門,生怕房門突然被人打開。

“你很意外?其實我倒是一點也不意外,國民政府的重要經濟支柱本就是孔家和宋家,孔先生如今是實業部部長,宋先生是財政部部長,全國的經濟命脈都掌握在他們的手上,我這個副司長不過是空有頭銜,能夠做什麼呢?”

“子恒……”陳昭想說些什麼來安慰謝玉清,他知道謝玉清有著遠大的抱負,這種英雄無用武之地的痛苦他雖不能感同身受卻也十分理解。可是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隻得訥訥地閉上了嘴。

謝玉清搖搖頭示意陳昭不用白費心思,他接著說道:“省城一貫走私猖獗,我本想打擊走私、倒賣和壟斷,結果我父親就是一個走私販子,而命我整頓經濟的上級便是最大的走私販和壟斷商,你說天底下有比這個更可笑的嗎?”

“子恒,你……家裏現在一切都好吧?”陳昭終究還是忍不住問出了他憋了半天的疑問。

謝玉清微微一笑,滿臉苦澀。“公司倒閉了,我祖父和父親五十多年來的心血毀於一旦,不過大煙本就是禍國殃民的東西,毀了倒也不可惜,隻是本來好好的一個家如今家破人亡豈不讓人心寒?我母親尚可勉力支撐,不過我大哥打算過些日子舉家去英國定居,我母親也要跟了去。”

“那你呢?一個人留下來?”陳昭不禁大驚失色。

謝玉清點點頭:“我是中國人,不論生死當然要留在自己的國土上,何況戰事未平,老孫還在江浙一帶張牙舞爪呢,軍閥混戰這麼多年,能夠平息這亂世也算我為國盡忠,為民盡力了吧。”

陳昭聽謝玉清提起戰事滿腔激情湧了上來,他興奮地點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等我的傷好了咱倆一起回去,再不去隻怕仗都要打完了!”陳昭摩拳擦掌的模樣仿佛有無數敵軍已經站在他麵前,隻等著他寶劍出鞘,一夫當關。

謝玉清被陳昭的激情感染,低落的心情稍稍平複了些。他笑著看了看陳昭還裹著紗布的腿:“你的傷可不輕,恐怕沒那麼快好。到時候我帶些戰利品回來給你作紀念,你就等著我凱旋的好消息吧!”

陳昭聽了仿佛燃燒得正旺的柴火堆被人澆了一盆冷水,他唉聲歎氣地說:“我這傷都養了半個月了,子彈也取了出來,怎麼就還不能下地呢?”

謝玉清正色道:“傷筋動骨一百天,沒有一兩個月你別想下床,這可不是玩笑,再說,這不正合了你的心意麼?”說完他意有所指地挑挑眉毛。

陳昭氣得拍拍他的肩膀:“你就別開我玩笑了,八字還沒一撇呢,不過……”陳昭的語氣突然凝重起來,他壓低嗓門,似乎接下來他要說的是什麼軍國機密,被第三個人聽到了便會大禍臨頭。

“不過我最近聽到一些風聲。三中全會上的選舉結果和修改組織法的決定讓蔣司令很不滿意,執行委員會和常務委員會中都有不少共產黨員,這可是觸了蔣司令的逆鱗了。”

謝玉清聽了沉默起來。他在黃埔軍校中結實了不少共產黨員,雖然大家黨派不同,但是歸根結底都是為了挽救危亡中的中華民族,不少共產黨員遠見卓識,和他結下了深厚的情誼。一年前的中山艦事件他還記憶猶新,《整理黨務決議案》的通過更是直接把共產黨從國民政府的軍政係統中刨除了,****全權掌握了國民黨的黨、軍、政大權。如今****挾勢而來意圖反擊,蔣司令會坐以待斃嗎?以他慣常的做派來看,勢必會有一場更加慘烈的鬥爭。

“子恒?我知道你和好些位共產黨員的關係都很好,不過這個時候你更加要注意,萬一被扣上‘共黨’的帽子麻煩就大了。”陳昭擔憂地說。

謝玉清半晌才低聲答道:“我自有分寸,你不用擔心。”

謝玉清,現在有三條路擺在你的麵前。如果向****靠攏,必然有一場艱苦卓絕的爭鋒相對;如果加入****勢力,便可平步青雲成為炙手可熱的青年才俊。第三條路,脫離國民黨,加入共產黨,這顯然是一條最艱險的道路,甚至隨時可能丟掉性命。謝玉清忍不住苦笑,也許在世人的眼中他早就被扣上了“****”甚至“共黨”的帽子了,誰叫提拔他的恩師陳公博曾經是共黨而現在又堂而皇之以“****”自居呢,他的嫌疑肯定是少不了的。

謝玉清站起身,隨口向陳昭道了聲“再見”便離開了病房。他豎起大衣的領子,把半張臉埋在衣領裏,視線低垂於腳下的路麵,不想讓任何人看到他的表情。

送走謝玉樹,白夕一個人在客廳裏呆坐,直到暮色四合連翹敲響了客廳的門,她才驟然驚醒,想起要去拜會張從士的事情。

謝慕天去世,向家坪大火,半個封竹都籠罩在慘淡的氛圍中,隻有鎮公所除外。

本來接任鎮長的張從士應該按照慣例住到曾經的嶽府中去,可是張從士借口嶽府不吉利,單另開辟了一所宅院作為鎮公所,辦公居住兩用倒也方便。寬敞嶄新的嶽府大宅隻履行了短短一年的使命便成為了一座塵封的空樓,除了傍晚老鴉的叫聲和從院牆伸出來的枯枝,這座昔日門庭若市的宅院再也看不到任何風景。

新的鎮公所離原本的嶽府不遠,不過隔著半條街的距離而已,可是要想去鎮公所非得經過嶽府不可。阿誠笑嗬嗬地開著汽車,不時說幾句話想要逗白夕笑一笑。若是往常,他的俏皮話早已經惹得白夕忍俊不禁了,可是今天,白夕卻一反常態沉默不語,隻是呆呆看著車窗外慢慢晃過的街景。阿誠自說自話,漸漸也沒了興致,便索性不再言語。

“咦,姐姐,那上麵的兩個字是不是‘嶽宅’?”阿誠瞟了一眼窗外的宅院,有些不確定地問。門框上方的牌匾已經斑駁了,油漆脫落的地方露出難看的底板,上麵原本紅彤彤的兩個字如今已是難以辨認,可是從那牌匾的大小和府門的規格仍然可以判斷出這裏曾經有過風光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