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飛雞

作者:老特務頭子

奶奶是從我上小學的時候開始喂雞的。在此之前,她隻喜歡侍弄大牲口,養過牛,喂過驢,也套過騾子。小時候每次看著她一個身高不足一米五的小老太婆身後牽著一頭兩米多的僵騾子噠噠地出門,我都佩服得不行。後來有一天,大爺趁著奶奶上坡刨花生的空,把家裏的牲口牽去集上賣了,湊了錢跟村裏的幾個叔伯兄弟合夥買了一台二手拖拉機。至於後來奶奶是怎麼收拾大爺的,我沒看到,不過自此之後,她開始喂雞了。

雞苗都是奶奶一隻隻選的,公母對半。她常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人物一理。眼裏沒精神,再怎麼養都是瞎貨”。每次喂食,母雞單獨喂一份,管夠;公雞隻喂一半的量,手腳慢的,脖子短的,小翅膀不會支棱著往前擠的統統吃不飽。等到那些小雞仔長到半大的時候,那些小公雞們的身板就拉開距離了,這時候奶奶隔一陣子就叫大爺把長得最孱弱的那隻拎出來殺了給我和我哥打牙祭。經過奶奶自創的末位淘汰製考驗,最後那隻一路打拚下來的公雞,無論是體格還是精氣神,都已經完全脫胎換骨,跟普通的公雞徹底劃清了界限。他的眼神犀利無比,充滿傲氣,隻需一個睥睨就嚇得那些外來雞屁滾尿流;他的步履紮實沉穩,甚至連飯後遊園都像是在閱兵式上踱著方步對群臣頷首致意。最關鍵的是,經過長期的戰爭實踐,他的翅膀得到了充分發育,華麗的羽毛在他的身上已經不再是可笑的裝飾,他,已經成為一隻貨真價實的飛雞。

最開始,我還隻是看到他時不時飛到土坯做的院牆上俯瞰他的領地,後來有一次他竟然當著我的麵從地上飛到屋頂瞭望遠處的麥場。當我還沒舍得把這個神奇的事件跟我哥分享的時候,他又在一個傍晚,拍打著翅膀掠上了院子裏那顆十幾米高的梧桐樹。整個飛翔的過程是那麼的優雅從容,把樹下正圍坐在一起吃晚飯的我們一家人驚得目瞪口呆。

他隻吃奶奶喂他的小米和包穀,用膳的時候他那成群的妻妾都必須垂首肅立,咽著口水等他吃完才能上桌。後來,他的脾氣開始變得桀驁不馴,並且像藏獒一樣隻聽命於每天喂食給他的奶奶,外人就不用說了,就連我和我哥從他的領地經過都要時刻提防他的攻擊。他發怒時會聳起頸上的羽毛,撲扇著兩隻巨大的翅膀,圍著你上下翻飛,用泛著寒光的鐵喙閃電般地啄擊。為了防身,我和我哥進出自家院子都得隨手拎一根竹竿。有一天,我喝了涼水,鬧肚子拉稀,跑去空置的圍欄裏解手,情急之下忘了帶竹竿。等到我猛然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時,他已經悄悄摸到身後,正準備在我屁股上打幾個窟窿出來。還好我急中生智,右手抽出皮帶,權作軟鞭使將出來;左手拎著褲子,且戰且退。未幾,我哥聞訊搶出接應,方解我茅廁之圍。

終於有一天,他闖下大禍,把大姨家剛滿三歲的小外甥女給啄花了臉。氣急之下,奶奶抄起我哥斜在門口的竹竿就掄了過去。出人意外的是,他竟然呆立在那裏紋絲不動。奶奶連打三下,最後一下打中了他的腦袋。我一直堅信,照他的身手,可以輕鬆躲過奶奶的絕殺,然後一飛衝天,飄然而去,憑借一身橫練的武功,無論是在麥場也好,在田頭也罷,招羅一群部下,繼續當個雞王絕不是什麼難事。可能是他到死也不肯相信,奶奶會真殺他。

依舊是大爺操刀,剝皮洗淨,他的屍身上露出了一塊塊虯結的肌肉,就跟當年印在撲克牌上的健美運動員一模一樣。下鍋爆炒了十幾分鍾,肉硬是不爛,後來又加水猛燉,盛盤上桌,那種充滿嚼勁的口感我至今難忘,相信我哥也一樣。

不久之後的一天深夜,奶奶突發中風,搶救過來之後落下了半身不遂的毛病。病好之後,奶奶時常架著單拐,拖著僵硬的右腿蹭到院門口張望。後來,她再也沒養過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