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親手毀了她的人寰歡樂之本,生生將她逼向黃泉之路。又是他,不肯讓她解脫,逼她在這人世受這煎熬。
那麼,既如此,自此後,當是天長水遠、來日方長,有的是時間,來慢慢的,算清這浮生糊塗賬吧。南疆新近進貢來的瑞腦據說對清心寧神有奇效,連著自邊關采集來的新鮮千年金絲燕窩,一並的遣人送了來。
這當兒,瑞腦在金龍香爐內嫋嫋浮煙,暗香氤氳。婢女的竊竊私語聲,透過雲紗織錦的屏風,依稀的,飄入她的耳際。
“可怎生是好?小主這都好些日子不思飲食了,這兩日尤甚,藥也不喝了,連著主子爺滿身血汙自邊關斷生涯采來的千年金絲燕窩,摻了藥熬成粥,亦是瞧也不瞧一眼,盡是眼眨也不眨的看向窗外回廊處了。”
“小主定是想著主子爺許久不來,鬧性子了呢。”
“可憐的小主,這口又不能言的,縱是想著些什麼,也隻得沉在心底悶著憋著。何況這又是個大病初愈的身子,哪裏經得起這般折騰。”
“主子爺若是在,那該多好。”
“是啊,主子爺若在,該多好。可這又怎是可能,山長水遠萬裏相隔的,更何況主子爺又是個國事為重的,眼下又是百廢待興,哪裏顧得了小主這一廂。唉……”
都是自德王潛邸過來的婢女,忠心與貼心,自是不用說,這話裏話外透著的焦急憂慮亦是不摻假。
她站在軒窗處,將臉貼著糊窗薄紗,薄紗外的黑夜,在她眼裏,與那白晝亦無分別,總也是物是人非,一場諷刺罷了。
她靜靜站在那裏,不言不語,偶有眉目微動,細長的眼睫便是如那羽蝶掠翅,驚鴻一瞥間,隻見那眸光輕流轉,是不諳世事的潔淨通透,是個粉黛不施亦傾城傾國的好容色。
忽然,她便是徑自笑了,眉山目水瞬時華彩瀲灩,縱然是這壁上明珠璀璨,亦為之失色。笑著伸手推開軒窗,仰首看向那起伏山巒間的無邊夜空,梨渦深旋,皓齒微露,儼然的一派小女兒天真無邪情態。
一道銀光於夜色中似流星滑落,直越窗而來,落入她身前。
她微微後退一步,在那長身尚未立穩,衣袂上裹挾了寒風獵獵作響之際,她已然如小鹿一般,狠狠的撲進了那風塵與寒濕濃重的懷裏,細弱的雙臂猶自緊緊環繞了那修長腰身,是使勁了一身力氣的用力。
沈澳晟低頭看著懷裏的人,自當飛鴿傳書,說她鬧絕食,他先是怒極拍案,怒過之後,是不舍。總也得千萬裏日夜兼程,親自回來了,瞧上一眼了,才得放下心來。一路上,總是想著該治治她這壞脾氣了,再怎麼鬧性子,也不能不知輕重的鬧絕食啊。
這當兒,人是見著了,看她如歸巢雛鳥撲向他懷裏,看她濃密發絲間那細弱脖頸纖巧臉龐,看她在他懷裏仰臉看著他笑,是一臉討好乖巧的笑。不過是七八日不見,人又是瘦了一圈,顯得那雙原是極大的眸子更大了,水蒙蒙的漫溢著無一絲雜質的歡欣愉悅,足以讓他舍不得說一句重話。
心裏自是明白的,她已是舞夕之年,明年也該行及笄禮了,按理也該是個大人了。但是,總是不由自主的,便是拿她當孩子來慣著,從前是這樣,如今是尤甚。也許,是因著自她失憶亦失語後,這愈發澄淨無邪的水眸以及看到他時總是這般無邪的笑。又或者,是這對他一覽無遺的雛鳥般的依賴吧。
在他些微的失神凝思間,她食指微動,在他手心輕寫下一個“餓”字。
“餓了?”他看著她無辜的雙眸,看她如孩子般忙忙點頭,真正是哭笑不得,輕罵道,“不是鬧著絕食的麼?餓死最好,也替朕省心了。”大病之後的她,總顯得孱弱有餘康健不夠,其實,她的底子是極好的,自小習武,身子也比一般的女孩子來得結實。隻是她的心連著這身子,都給忘了個徹徹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