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玉堂回到藏身的山上後,將兄弟們交給了二老三老兩兄弟,自己背著手槍,挎著錢搭子便下了山。他一路想著:治中講得對,是該成家立業了。給阿業接回來,讓她老人家安安神神過日子。彭治華若不反複,就讓二老將兄弟們都帶下山。過幾年治中搞了大場合,一起去投奔他。
來到大路上,太陽已經落土,月亮升上了蔚藍的天空。他停下腳步,有些拿不定主意:是先回司城,還是先接阿業呢?突然,腦海中想起了十年前的一件事情。他笑了笑,決定去茶峒找一個人,便踏著月色匆忙上路了。
那年深秋,母親帶他到茶峒去看病重的外婆。晚上,他和母親去金花大姨家玩,見到了金花大姨家的獨生女子娥必。娥必六七歲的樣子,長得很漂亮。頭上插著幾枝銀子花,頸上掛著銀項圈,一雙大大的眼眼,撲閃撲閃朝他直笑。姨爺五十多歲,愛吃鴉片煙,一臉黃皮剮瘦,剝了一個橙子給他,就去睡了。娥必親熱人,挨著他坐下,爭著給他剝橙子。
母親見娥必長得可愛,笑著對金花大姨說:“老庚,娥必好愛人哦,長大了去養我。”金花大姨哈哈直笑:“玉堂,你要不要娥必?要,大姨跟你留起。”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母親笑著逗娥必:“娥必,二回願意跟大姨做媳婦不?”娥必似懂非懂,害羞地用小手掩了臉,輕輕“嗯”了一聲。接著,又“嘿嘿”地笑起來,那模樣可愛極了。那次回家後,外婆就去世了,家裏也越來越窮,與外婆家斷了來往。自然,也不知道娥必家的情況了。
娥必的笑聲猶如昨日,又響起在彭玉堂耳旁,心中產生出強烈的願望:去找她!算起來她才十六七歲,可能還沒嫁人。
彭玉堂兩腳生風,在灰蒙蒙的小路上疾步而行。一夜工夫走了一百四五十裏山路,趕到茶峒街邊時天還沒亮。娥必家在附近的山坡上,等天亮了備份禮信再去,他靠在一樹稻草堆上打了個盹,一會兒天就亮了。他進茶峒街上吃了點早飯後,去肉行買了幾斤上等飽肋肉,又在一家店裏稱了一包雜糖,最後在布行扯了一塊印花布。辦好禮信,他出了茶峒街,步伐輕快地上坡去娥必家。
來到半坡上,寨子就在眼前的青山腳下。彭玉堂的心中一陣激動。但他記不清楚,娥必家到底是哪棟房子。一位婦人埋頭在地裏打豬草,彭玉堂連忙走過去問路。婦人頭上的花帕子顏色褪盡,衣服又髒又舊,補疤連著補疤。
彭玉堂大聲叫道:“業業(嬸),打豬草呀?我向你問一個人呢。”“你找哪個?”婦人抬起頭來。竟然是一位眉黑眼大十分漂亮的妙齡少女。人家年紀輕輕的,也不好好看一下,開口就喊人家嬸娘。彭玉堂不好意思,嘿嘿地幹笑了兩聲。其實,眼前這個妹子就是他要找的娥必。
幾天前,娥必從山上撿了些樅菌下茶峒賣了,買了點鹽巴,回家時,突然從一條小巷子跑出一隻小豬來。那小豬親熱她,跟著她就走。這意外的財喜,讓娥必十分驚喜,哪裏還顧得上“豬來窮,狗來富”的禁忌?一路逗引著將小豬帶回了家。十多年來,她阿爸隻顧吃鴉片煙,幾十畝田地當得差不多了,如今隻剩幾畝薄地勉強度日,家裏多年沒喂豬。這幾年娥必越來越懂事,一直想喂個豬,就是買不起。來了這個小豬,她心中就有了規劃:快點把它喂肥起,殺了後,留一半吃,再賣一半,換點錢扯段布做身衣服,幾年沒添一根新紗,一身衣服稀爛,肉都要露出來了。她把小豬看得金貴,這幾天專門上坡打嫩豬草喂小豬。
彭玉堂無話找話,笑著指了指旁邊的幾塊苕地:“喂豬,紅苕藤比野草好得多嘛。”娥必朝他笑了笑:“紅苕還沒長登,割了藤子就不長了。”她沒有在意彭玉堂對她的稱呼。
彭玉堂放心了,問道:“請問妹妹,娥必家是那一棟房子?”娥必奇怪地望著他,心中納悶:這個身背連槍、挎著錢搭子,又長得飄飄搖搖的小夥子是哪個喲,手中還提著這麼多禮信呢!做麼要打聽自己家?便疑疑惑惑地問道:“你是哪個哦,有麼子事情?”彭玉堂笑了笑:“我是她家親戚。娥必嫁人沒有?”
娥必更加驚愕,親戚早就不相來往了,哪來眼前這麼一個行行實實的闊氣親戚?還開口就打聽自己嫁人沒有。怪事!她低下頭,不知如何回答。自己雖然已到婚嫁年齡,隻因阿爸愛鴉片煙如命,把家敗光了,哪個還敢上門提親?家中又沒哥兄老弟,討了自己就得做上門女婿,人家發癲呀!
彭玉堂見娥必遲遲疑疑不肯回答,連忙解釋道:“妹子,你放心,我不是壞人。娥必的阿業和我阿業是老庚,小時候我到過她家,十來年沒走,記不清她家是哪棟房子了。”
娥必連忙抬起頭來,漂亮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她猛然想起了十年前的事情,望著彭玉堂一笑,不好意思地又低下了頭,臉上一片緋紅。
彭玉堂從她的表情和那雙躲躲閃閃的大眼睛,終於認出了她,一步跳進地裏驚喜地叫道:“娥必!我認到你了,你就是我要找的娥必!”
娥必心裏咚咚直跳,抬起頭親熱地叫了聲:“玉堂阿可。”彭玉堂很興奮:“你還認得我啊?對對對,我是玉堂阿可。你成家沒有?”他又急切地問了一句。娥必又高興又害羞,什麼也不說,抓著彭玉堂的袖子將他拉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