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這次沒有聽朵拉的話。那個大衛,並沒有到此為止。不是她不想聽朵拉的話。朵拉的話她從來是很聽的,何況上次那樣掰開揉碎地和她長談。紫薇原也從沒打算玩火。她也深知自己不是玩火的人。她下定決心回去和表哥好好過日子。一連幾次拒絕了和大衛外出。偏偏命運捉弄人。江山易改,稟性難移。人都是自己性格的奴隸。怪就怪紫薇太軟弱,太空虛。表哥人太平庸,太沒味道。而大衛又太會纏人,花樣真多啊!在紫薇幾次三番拒絕之後,大衛差不多一連幾周沒有電話來了。不但沒有電話,連人影也不見了。在學校門口,放學路上,紫薇再也見不到他了。開頭紫薇還忍不住掂量掂量,猜測猜測,後來也就不再思量了,畢竟相交不深。
正當紫薇認為自己已經斬斷了和周峻的塵緣,擺脫了大衛的羈絆,決心丟開一切感情的憧憬,安安心心念自己的書,走自己的路,過自己平常的小日子時,事情突然出現了轉折。
那是一個雲淡風輕的深夜,紫薇做完一天的功課,料理完一天的家事,覺得房舍也幹淨,自己心裏也幹淨,神清氣爽地拿了一本瓊瑤的小說,舒舒服服倚在床上正凝神細讀時,突然電話鈴響了起來:
今天表哥又輪班在店裏值夜,是又來表示殷勤,還是又不放心?紫薇都已習慣了。不以為意地拿起電話:
“喂?”電話裏卻沒有聲音。紫薇放下電話,繼續看書。不到五分鍾,電話又響了。紫薇又拿起來:“hello?”仍然沒有聲音。“stupid!”紫薇罵道。又輕輕把話筒放了回去。五分鍾後,電話竟然又響了。拿起來:“喂?hello?”竟仍然沒聲音。“該死的,什麼人搗亂?”紫薇真生氣了,正要把話筒重重摔下去時,電話裏分明傳來了歎息的聲音。紫薇嚇了一跳,放不是聽不是,許許多多恐怖故事一下子湧上心頭。“對不起,我——又嚇著你了。”一個男人的聲音,低低的喑啞的遲遲疑疑的。紫薇的心怦怦地跳了起來,是大衛。“是盧先生,有什麼事嗎?這樣晚了?”她冷冷淡淡地說。“我很抱歉……”竟又沒了下文。這樣成何體統?“如果沒事,我要掛了。”紫薇說著,正要掛斷電話,那邊傳來急切的懇求聲:“請不要———可以嗎?我知道你不願意見我。也許,你是對的。所以——我……隻是問候一下,你好嗎?……”
“我很好,謝謝。”紫薇掛斷了電話,可寧靜全被打破了。快到聖誕節了,店裏生意很好,表哥輪班加多,也不知這個大衛從哪兒得來的情報,隻要表哥值班,深夜準有電話。玫瑰大戰變成了電話攻勢。而且,每天放學又重新守候在門口了,隻是改變了默默等候的姿態,而是十分爽朗的問候。之後,就靜靜地開車跟著。紫薇上大街,他也上大街。紫薇進小巷,他也進小巷。就在身後不遠處,那輛車不即不離地緩緩跟著。紫薇進商場,他可以在門口一等半天。紫薇進電影院,他會買票進來,就坐在紫薇背後,不來打擾,可又讓紫薇能聽到他的一切聲息。要命的是,還經常把車停在離她家的不遠處,似乎唯恐引不起表哥和鄰居的注意。真是活活纏死人。逼得紫薇終於不得不在某一天放學後又坐上了他的車。“盧先生,請你解釋一下,到底為什麼這樣跟蹤我。”紫薇把臉板得鐵鐵地。“對不起。我隻是想知道,我怎麼得罪了你。”
“我並沒說你得罪了我呀。”
“那就是我的錯覺了。”他說,“不過你的舉動很反常,那天談得好好的,怎麼突然……”倒是紫薇不正常了。紫薇能反駁他,或者說是我要防範你嗎?紫薇隻好說:“沒有,你沒有得罪我。隻是我很忙。”
“那麼今天,趁你不忙,”他喜笑顏開地說,“去吃晚飯?”
“不,謝謝,我還有事。”
“那麼明天?”
“不,謝謝,請讓我下去。”
“我還是得罪了你……”天下竟有這樣會纏的人。“不,沒有。”
“那麼,去吃晚飯。讓我確認你沒有生我的氣。其實,”他喘一口氣,定定地看著紫薇,“朋友一起吃吃晚飯,很平常,很普通嘛……”人家說的是朋友,是平常的、普通的事。又沒說追你,從上次談話之後,玫瑰花早不送了,連個把柄都沒有,硬要躲閃,倒好像你認定人家在追你,自作多情似的……車已經緩緩地停在了路邊一家幽雅的飯店門口。吃飯時也隻是談些一般的事:怎樣習慣美國生活方式?英文怎樣學得快。
願意嗎?以後我多和你說英文,這樣聽力會提高。如果你高興,和我說英文,我不會笑話你。因為我原來英文更糟糕……於是,一頓飯接著一頓飯。接著,去買書,去散步……有一條,紫薇是把得很牢的,那就是決不接受他的禮物,決不和他出入娛樂場所,也決不和他遠遊。從他那兒,得到的總是鼓勵:“你英文進步真快。”
“你適應能力真強。”
“oh!great!你居然會用美國土語了……”和他的交往也就越來越自如,談得越來越深入了。紫薇知道了他有妻子。不美滿。那是自然的。有過那樣悲慘故事之後的婚姻原是很難美滿的。但是,有兩個不大的孩子,孩子極可愛,因此,婚姻是鞏固的……紫薇知道了他的事業很成功。有錢,有地位……忙得很,但仍然不充實,因為他原來的愛好是曆史、人文、音樂……從紫薇,他也知道了她是演員出身,有過不幸的初戀,但現在婚姻鞏固,家庭平穩,先生很愛她……事情就這樣微妙。既然雙方的婚姻都鞏固,那就沒必要設防。男女之間自由自在的交往本來就很容易相互吸引相互欣賞日更親密直至陷入情網。如果一方有意,一方無防,關係就更容易迅速變化。如果再加上雙方實力懸殊,一方蓄謀已久,攻勢淩厲,戰略戰術齊備;而另一方本就城池空虛防務鬆懈卻又自我欺哄的話,那麼這場戰爭的爆發、勝負都隻是瞬息之間的事,需要的隻是一個導火索,一個點燃導火索的契機。
這原是不言而喻的事。
一天,吃晚飯時,他忽然說:
“有一件事,我不知道你是否高興?”紫薇立即警惕起來,生怕他又送她禮物。
“我希望你不是又用禮物來破壞我們的友誼。”她說。
“是呀。”他歎一口氣說,“所以我猶豫不決。”紫薇等他說下去。
他卻一直靜靜地吃飯。
紫薇心裏很納悶,也不好追問。
直到上甜食時他才說:
“我知道有一份工作。很適合你。”
“呀!”紫薇高興地叫起來,“為什麼不早說?”
“哦,”他故作輕鬆地說,“原來這不算禮物。”
“什麼工作?”紫薇一迭連聲地問。
“秘書。”紫薇不做聲了。她以為一定是他要她去做他的秘書,那用意還不明顯嗎?
她是多麼急於跳出那煩死人的餐館啊!可做他的秘書,她是決不敢接受的。“當然不是我的公司。”他若無其事地說。“哦?”這可大出紫薇的意料。“是我一個朋友陳先生的。當然,”他很快地往下說,“我知道你也不會願意讓我介紹。所以……”
“怎麼?”
“如果你願意,我請我弟弟介紹。”
“你弟弟?”紫薇完全糊塗了,交往兩三個月了,從沒聽他提起過弟弟。“我從不知道你還有個弟弟。”她說。“你忘了。”他的眼睛又滿含著憂鬱,“第一次談話,我就對你說過‘如果我不是上有寡母,下有弱弟……’”
“哦!對不起。”是的,他確曾這麼說過。紫薇同情而又抱歉地說,“我不知道他也在舊金山。”
“他現在已經很大了,也經營著自己的——公司。如果你願意,我——叫他來。”
“那——合適嗎?”
“當然,”他笑著神氣活現地舉起拳頭說,“我是——哥哥。”不一會兒,弟弟就來了。殷勤地說著“久仰久仰”之類的話,雙手遞過名片來。
弟弟叫丹尼爾?盧。比他高,比他漂亮。弟兄倆長得很像,隻是丹尼爾缺少他那一股沉穩和憂鬱的氣質,顯得過於活絡。
“我的英文不好,打字也不熟練。電腦還沒學過……”
“一切都不成問題,”丹尼爾說,“隻要紫薇小姐願意屈就,我和阿陳一句話的事。”紫薇用眼睛看著大衛,心裏還是很忐忑:
“也許,”她說,“我先去學學電腦?”
“沒問題,我和阿陳一句話的事。”丹尼爾又搶著說,“或者幹脆就到我的公司。由敝公司送出去學習?”
“丹尼爾,”大衛急促地打斷他說,“你又考慮不周了。是阿陳那裏急需人工作嘛!再好的朋友,也不能讓人家吃虧。這樣好了,還是到阿陳那裏。先做半日,領半工資。半天去學電腦,學費和工資由你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