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在俱樂部夜總會給朵拉的電話號碼是假的,因為她害怕朵拉找到她。這次,她給朵拉的信仍然是假的,原因麼,還是怕朵拉找到她。當然,說是全假也不對,因為丹尼爾對她很好是真的。她仍然不肯隨波逐流也是真的。假的隻是地址。她根本沒住在louisiana州。在louisiana的隻是丹尼爾。因此,這信隻能說是半真半假。
那麼,紫薇究竟在哪兒呢?誰也想不到的,她就住在聖荷西。離舊金山不遠,離朵拉住的地方也並不很遠。隻不過改名換姓,租了一間單元房,深居簡出地過著日子。
為什麼要這樣?這話說起來可就長了。
自從奎恩決心出台正麵幹涉大衛和紫薇這起風流公案,在lasvegas賭場裏大打出手之後,盧家從此就“國無寧日”了。世上鬧家務糾紛的也多,常見的形式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鬧”,可這對盧家決不合適。你想嘛,奎恩哪是常人?她是queen。她不鬧則已,一鬧絕對驚人!不但一天三小吵,兩天一大鬧,而且熱戰冷戰交替,各種武器和陰謀詭計一起上陣。簡直是鬧得個天翻地覆,人人膽戰心驚。
首當其衝的自然是紫薇,因為她對大衛不是風流韻事,而是傾心交付。她做夢也沒有想到那紙離婚協議書是假的,大衛至今還不曾正式提出過離婚。當大衛被迫最後期期艾艾地承認了此事並要求做出解釋時,她什麼也不要再聽了。她,那麼溫柔、軟弱、遇事隻會哀哀哭泣的紫薇,突然一滴眼淚也沒有了。她猛地站了起來,兩眼圓睜睜地盯著大衛,揚起手來狠狠扇了他一記耳光,連大衣也沒披,就跑到了街上。
大衛開車去追,可是她看也不要看他,隻是瘋了似的狂奔,長長的頭發在風裏像一麵黑旗飄揚。黑色的旗。死亡的旗。整個世界在紫薇眼裏都是黑的,她的心跳動隻和著一個節拍:死,死!去死,去死……
最後還是丹尼爾死拉活拽,半背半抱地把她扛上了車。嗬斥開了哥哥,把她帶到一個朋友的空著的住宅裏。“紫薇,薇薇,你原諒他,他是真的愛你。真的……除了他的初戀外,他從不曾對一個女人這樣動過感情……“他是不該欺騙你,不該!可是,除此之外,他就沒有辦法和你結合……“他沒有正式提出離婚,是因為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辦不到的,絕對辦不到的。你已經見到了奎恩……我已經告訴過你,她是什麼樣的女人……她是死也不會放棄大衛的……”紫薇隻是奄奄一息地躺著,一動也不動,兩隻眼睛圓圓地睜著,如果不是睫毛過一會兒撲閃一下的話,誰都會以為她是死人。丹尼爾把這些話說了又說。俯在她耳邊說。緊緊地握住她冰涼的小手說。跪在她的腳邊說。……紫薇隻是一動也不動地躺著。她臉上現在不帶任何感情色彩,有的隻是一抹孩子麵對醜惡時的無辜和驚訝。那麼孤苦,那麼驚嚇,又那麼無奈。就是鐵石心腸的人兒,看了也會動心。丹尼爾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然後他大聲痛哭,最後簡直是幹號起來。他是在哭她;也是在哭自己。
“別哭了……丹尼爾,別……”連奄奄一息的紫薇都驚醒了,說,“這事兒和你無關。”怎麼會和我無關呢?我愛你,我愛你呀!丹尼爾想,可不敢說。當大衛終於跌跌撞撞找來時,丹尼爾給他開了門卻不允許他見紫薇。“你殺了她。”他說,“你殺了她了。”
“我該怎麼辦?”大衛跌坐在沙發上,兩手揪著自己的頭發,喃喃地說,“我該怎麼辦?”丹尼爾頭一次覺得他的哥哥這樣可惡,“你早該想到的。”他用的是他自己也絕沒有想到的極為嫌惡的口吻,惡狠狠,卻又極端輕蔑。“為什麼她非要婚姻不可?我不是已經給了她一切嗎……你一定要替我勸勸她,丹尼爾,丹紐我全靠你了。”
“不會有結果的。”丹尼爾說,“否則你當初就不會準備那份離婚協議書了。”“你當時怎麼不勸阻我,現在她把一切都當成了騙局。丹紐,當時你……”
“當時我並不了解她。我還以為又是一個一般的……漂亮女人。”丹尼爾忽然憤怒起來了,“而你是應該了解她的。你!你卻——現在,沒有婚姻她會死的……”丹尼爾咬著牙,幾乎帶著惡意地說出,“她身上又懷著你的孩子。”大衛驚跳起來,又嗒然坐下:
“可是我不能——給她婚姻,奎恩她……”
“你早該想到的。你怎麼會這麼蠢,竟想到讓她懷孩子。”
“我沒有!我真不知道!”大衛叫道,突然疑心起來,“咦?你怎麼知道?她什麼時候告訴你的?”
“在lasvegas的那天夜裏。哦,現在你倒吃起醋來了,那天她暈倒在地上你怎麼不管?你隻知道捧著你的queen遠遠逃開……”“我不是把她托付給你了嗎?我一向對你那麼信任,你,是我的弟①丹紐,丹尼爾的愛稱。
弟——”
“哦,你托付給我了。把她,托付給我。你的弟弟?你一向對我那麼信任?可你想過沒有,我也是個人!人……一個有血有肉,也有感情的人。”
“這麼說,”大衛頓了一頓說,“你——愛上她了?”
“是的,我愛上她了。”
“哦,我可真是把羊喂到了老虎嘴裏。”大衛惡毒地說,“你們什麼時候——”
“可是,老哥,這回你錯了。不是不想,而是不忍。因為這隻羊太純潔太可愛太不應該被老虎吃掉了。”
“那麼你們……”
“我們?我們什麼也沒有。我甚至連愛的意思都沒有敢對她表達。不但沒有表達,甚至還藏著掖著,唯恐她知道……”
“你?”
“是的,我。一個學著和你一樣花天酒地的人;一個把靈魂泡在酒瓶裏的人;一個專門拾你破爛、幫你收拾殘局的人;一個以為他再也不會愛了的人……”大衛看著丹尼爾,好像不認識他一樣,半晌說道:“現在,怎麼辦?”
“你說怎麼辦?”
“首先,孩子不能要,打掉。”
“誰去說?”
“我。”
“可是她連看也不要看見你。”
“那麼,你——”
“大衛,大衛,你口口聲聲說愛她,可你替她想過了嗎?由我,一個男人,一個不相幹的男人,去向她傳達另一個男人,一個她所熱愛的男人的旨意,打掉她從這場愛中得到的唯一的……虧你還說是愛她!而她,卻是用整個身心愛著你,相信著你,指望著你,把你奉為神明,當做整個世界……”
“你的意思——”
“尊重她本人的意思,由她自己決定。”
“可是……沒有婚姻,不是給世界上多增添一個……”“沒想到老兄你倒可憐起那個無父的孤兒來了……”丹尼爾嘲笑說,“你就真不能開誠布公地和奎恩談一次,你就真甘心一輩子這樣受奎恩擺布?”
“你又不是不了解奎恩,我……”大衛想了一陣,終於無可奈何地說。“如果你——那我就——給她婚姻。”大衛迅速抬起頭。“你?”
“我。”大衛站了起來,一步一步走向丹尼爾。丹尼爾也挺起了胸,好像準備迎接他哥哥的打擊一樣。兩兄弟就這樣麵對麵地站了好久。大衛歎了一口氣,繞著丹尼爾轉了一圈回身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淨,說:“她會嫁給你嗎?”
“我懂得怎麼追求。”
“奎恩會允許你嗎?”
“她管不著我。”
“可你在她的公司,她是你的老板。”
“幸虧天下多的是老板。我……早就不打算這麼樣地端她的飯碗了。”
“你!”大衛又想了一下,突然叫道:“可是薇薇並不愛你,她愛的是我。”
“哼!”丹尼爾沒想到大衛居然會這樣,氣極又沒有辦法,冷笑道:“那你給她婚姻。”
“你等著看好了。”大衛把一杯酒又倒進喉嚨,氣衝衝地走了。可還沒到家門口,神氣就減了一半。為了給自己壯膽,一進門就先奔酒吧。一邊給自己調酒一邊打著腹稿怎麼和奎恩開口。凶。世上誰能凶過奎恩?求。奎恩心如鐵石。泡。那邊已不容許。拖。這原是他最拿手的好戲。多年來處理各種感情危機都是這樣“車到山前必有路”的。可這次,從來對他各種花花草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奎恩,在從lasvegas回家途中,剛上車關上車門就說:“立即結束,我可告訴你了。”
“什麼?”他裝傻。“你的風流事件啊,親愛的。”從此一路上無論他怎麼搭訕、打岔,奎恩再沒開過一次口。拖,這麼看來,是拖不過去了。三杯酒下肚,他沒去招呼奎恩,這是從來不被允許的事。於是,奎恩找他來了。他硬著頭皮等著,不知今天會是什麼樣的暴風雨。沒想到奎恩一出來就滿麵春風地和他打招呼:“hei!”
“hei——”他本能地不敢不回答。奎恩站在他麵前,見他不抬頭,笑了笑,就轉身拍手。拍了三下,這是叫孩子。
在美國,上流社會的人家,房子大,喚人常常是搖鈴、按電鈴。奎恩不,她拍手。不知是從哪個電影裏或是貴族家裏學來的。這樣多的房間,這樣多的用人,怎麼區分呢?奎恩訂下來:叫他,拍兩下;叫孩子,三下;叫用人呢,拍一下,停一停,再拍兩下。房間這樣大,常常聽不見,聽不清,人沒即時來,或是搞錯了,奎恩就大發脾氣,鬧得雞犬不寧。
早年,他想了個辦法,買了條小狗,請專人訓練過,整天不離奎恩左右。奎恩一拍手,小狗就跑出來,當傳令兵。奎恩拍一下,它就吠一聲;拍兩下,它就吠兩聲。這小狗極聰明,不滿足僅僅當個傳聲筒,還常常在被喚的人一時不在眼前時,它就顛兒顛兒地專程跑去,叼著他(她)的衣服拽了來。
開頭奎恩很喜歡,為此還著實誇獎了他。可很快就不喜歡了。說是小家子氣,也隻有他這樣小門小戶出來的人才會想出這種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