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做夢也不會想到,她前腳剛走,後腳朵拉就到了lasvegas。前後相差也就是一個禮拜。人生啊人生,千奇百怪的人生,縱橫交錯的人生。兩個彼此日夜思念的好朋友,就這樣,在人生的棋盤上又錯過一格。朵拉是為米拉來的。

從朵拉考上音樂學院之後,和家裏的關係大為緩解。一來呢,她給家裏的信越來越勤,越來越長,越來越詳盡……二來呢,可憐天下父母心,爸爸媽媽終是疼她。解釋了,檢討了,雖然走了彎路,畢竟不是墮落,最終沒有沉淪……爸媽也就原宥了。三來呢,當然是小米拉起了作用啦。原來朵拉的每封來信,都經過小米拉的剪裁、編輯,並選擇最佳發表時機。

比如說,朵拉考上了音樂學院,朵拉先是打電話回家報告,同時指示小弟密切注意反映,然後根據情況,做出下一步行動的抉擇。

電話是媽媽接的。媽媽大為高興,一迭連聲的叫老頭子老頭子,老頭子……又一迭連聲叫米拉立即拿信回家……然而根據小弟報告,老爺子反映冷淡,至少表麵冷淡,隻“唔”了一聲,然後就斥責媽媽說:“考上音樂學院是應該的,多少老師、教授花了那麼多心血……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看你那燒包的樣兒!少出去說,怎麼出去的?還不夠丟人的哩!”米拉一聽,不宜正攻,立即改變戰術,轉而先到幾個喜歡朵拉、同情朵拉的叔叔阿姨、老師家去報信兒,給他們信看,並且求他們把信的內容根據家裏的“形勢”轉告給爸爸。

“你還沒給家裏說?”老頭老太太一聽連家裏都沒告訴就先上自己這兒來了,可見自己的分量,先就不免有點高興,“這是朵拉的主意,還是你的主意?”

“是我們兩人的主意。不過動機有點不同。”

“怎麼的呢?”

“朵拉當然是特——尊敬您,也知道您惦記她。可我呢,是怕爸爸發火……朵拉不在,就該米拉擔著啦……所以,來求您(叔叔、伯伯、阿姨、老師)給我爸爸做點工作呀……”

“這老頭,可真夠他的啊,還沒完沒了啦!放心,這事包在(叔叔、伯伯、阿姨、老師)我身上了。……”於是,朵拉家那幾天客人簡直川流不息。這個來了,那個走了。有的笑容滿麵,有的連說帶勸,有的提著下酒菜來為朵拉喝兩盅,有的把龍頭拐杖在地上敲得咚咚響,問爸爸跟孩子到什麼時候才算完……

看這麼多老朋友這樣關心朵拉,爸爸雖說口頭還硬,可心裏早就軟下來了。列寧說過:青年犯錯誤,上帝都允許,莫不是自己比上帝還上帝?何況當時,朵拉的處境,確實有那麼點客觀情況;何況後來,孩子已受到了生活的懲罰……

爸爸一軟,媽媽當然是歡天喜地,過開了年啦!

這樣,到朵拉半工半讀,和舒爾茨辦起了中美文化交流中心,爸爸就不但不用人勸,還親自口授,讓米拉寫信:應該怎樣在尊重外國文化的同時不失民族尊嚴;如何真正做到平等交流;如何首先吸引舒爾茨熱愛中國文化……不斷對朵拉進行指點。而爸爸這隻有經驗的手,這顆迷戀音樂、熱愛中華民族的心,也就不但時時感染著朵拉,溫暖著朵拉,並且也確實在朵拉工作中起到了難以估量的作用。

朵拉能不一天比一天更愛小米拉,能不對小米拉的一切刮目相看嗎?

所以,這次一收到小米拉的信,說是美國由一個什麼基金會舉辦,lasvegas幾個大賭場聯合請他們團到賭城演出……心裏沒底,請朵拉幫他們具體了解一下情況,看看值不值得來?究竟有多大的社會效益,是不是有利於中美友誼?當然,同時也不能不考慮經濟效益……朵拉就立即按聯係地址打開了電話。打來打去總覺得心裏還不踏實,就決定向舒爾茨請三天假,親自跑一趟。

沒想到舒爾茨聽完她請假的事由後,半天沒說話,隻用手指在書桌上輕輕地敲,好像在敲琴鍵。朵拉心裏奇怪,這有什麼難決策的呀,不過就是三天假,舒爾茨過去從不這樣小氣呀……

“如果您覺得三天太長,也許,我可以坐飛機去……”朵拉不得已而求其次地剛開口,舒爾茨就打斷她說:

“對不起,讓我再想想……”朵拉詫異地看著他,他卻索性在書房踱起步來,然後,用手指打了個榧子說:

“say,dola!”(聽著,朵拉!)

朵拉知道他這個習慣,這是他很高興並且有了好主意時的習慣動作。果然,舒爾茨開始說:“dola i’ve a good idea.(我有了一個好主意。)這是一個極好的機會,我們為什麼不抓住它。如果米拉他們嫌賭城過分商業化,可以由我們中心邀請他們,他們在賭城隨便演演,然後我們安排他們到l.a.,s.f.,s.d.(洛杉磯、三藩市、聖地亞哥)……西海岸諸城,如果成功,還可以去newyork(紐約)、washington(華盛頓)……三方合作,費用可以省去許多,但有我們,層次就可以大大提高……”

“真是好主意,好主意呀!”朵拉忍不住歡呼起來,“great!舒爾茨,你真了不起!”

“了不起嗎?”舒爾茨搖搖頭,“可惜,不是在一切方麵。”朵拉臉紅了,她明白他所指。她隻能不做聲。“特別,在女人方麵。”舒爾茨卻偏要挑明。“不是一切女人。舒爾茨副教授。”

“我管一切女人幹什麼,i don’t care anyone,i need only one,just one.”(我不在乎任何一個女人,我需要的隻有一個,那唯一的一個。)舒爾茨凝視著她說,藍灰色的眼睛既大膽又透出那麼一點懇求的神色。“dola,難道你真不理解?”話說到這個分兒上,按說是很難回避了。但朵拉了解舒爾茨,他自尊心很強,她不能一次又一次地拒絕。於是她故作驚詫地說:“呀!你看多巧,舒爾茨副教授,我們中國也有一句古話,叫做:‘任你弱水三千,我隻取一瓢飲。’”

“啊,什麼?怎麼說來的?請你再說一遍。中文怎麼說,中文!啊!請你給我寫下來。噢,真美,真美呀!上帝!多麼聰明的中國人。”果然舒爾茨開始轉移了。也許是他太被中國文化吸引,也許是他見勢不好,就此偃旗息鼓、借坡下驢。朵拉聰明,舒爾茨更不傻,他智商很高。他提出要和朵拉一起去lasvegas洽談。“……您能去太好了。那是不是……就用不著我去了。”朵拉說。“那怎麼行?i do american business only.(我隻做美國方麵的事務),中國方麵,我不懂……”有什麼辦法!可三天單獨和他在一起,朵拉可沒這個勇氣。想來想去,朵拉抓起電話找林達:“林達,我能來看你嗎?”

“當然。你口福太好,我正在烤一個巧克力蛋糕,請來和我們一起喝茶。”朵拉想說我不想喝茶,我隻想和你談話。可那怎麼行,就說:

“我現在就來,幫你烤蛋糕,好嗎?”

“ok,不過,如果你又是來谘詢的,那麼,幫工我可不付工錢。”林達哈哈大笑。朵拉心裏很溫暖,有這麼個朋友,真好!開著車風馳電掣趕了去。蛋糕早已烤好了。孩子們親親熱熱地吻她,要求她喝完茶唱歌,說:“朵拉親愛的,你老不來,我們把你的模樣都忘了。”

“聲音都忘了。”

“整個人都忘了。”

“原諒我,我正在準備畢業論文,要考試,要忙中心……”朵拉隻好解釋說。“還忙戀愛吧?”小女孩說。“不。”

“為什麼不?”小男孩很嚴肅地問,“這正常嗎?”

“因為……”朵拉抬起眼睛向林達求助。林達本來興致盎然地聽著這些有趣的對話,正要大笑起來,一看朵拉困窘的樣子,忙給她解圍說,“朵拉是中國人。中國人在美國上學有許多難處。她要先忙功課,還要打工……”

“可別的中國人也在戀愛呀……”

“朵拉不一樣……”

“為什麼不一樣?……”朵拉心裏很急,她很愛這些孩子,可她現在有急事,要是在國內,這麼小的孩子說這個,一句“你不懂”,或者“小孩不許談這個”,就可以把孩子打發走。可這是美國呀,美國孩子從小就和大人平起平坐,討論你愛我、我愛他的,甚至談性……真要命!

還是林達給解了圍,說:

“因為朵拉要唱歌,不要像我那麼早地遇見dad……”

“遇見dad不好嗎?”

“dad當然好,可是……就來了你們……”三個孩子一起嚷了起來:

“我們怎麼了,我們不好嗎?”

“oh!媽咪,你不公正!我們怎麼不好了?”

“oh,你不愛我們了,媽咪!”

“好!你們每一個人都好,都是媽媽的甜心寶貝!”慌得林達忙一個個抱吻他們說,“隻是音樂沒有了。”三個孩子仍然大吵:“怎麼沒有了?”

“我們家庭樂團是s.f.最棒的!”

“媽咪,你太不公正……”孩子們都還小,真和他們糾纏不清,可看著他們那麼認真,那麼自信,那麼可愛;看著為他們自豪得滿麵發光的林達,朵拉不禁深深感動了:這,也不失為一種美滿的人生呀!等到好容易殺出重圍,兩個女人並肩坐在窗前談心時,滿城都已華燈初上了。“我真弄不懂,一直弄不懂,舒爾茨是一個很成熟很有吸引力的男人,是一切正經女人求之不得的伴侶……”

“我們文化背景太不相同。”

“可你們不是正在做溝通和交流的工作嗎?如果你們自己都很難溝通、交流——也許,你還是顧忌他是你的教授……朵拉,這在美國……”

“不,林達,我馬上就畢業了。這已經不是問題……”

“那麼?”林達聳肩攤手,兩隻美麗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她真的不懂,從一開始朵拉告訴她舒爾茨求婚的事,她就真誠地為朵拉高興,勸朵拉答應。當時朵拉說怕美國男人變化太快……她就說過:“不是所有的美國男人。my dear,not all of them,(親愛的,不是所有的)不是所有的。”朵拉拒絕之後,她很為朵拉惋惜。現在看來,舒爾茨並未退卻,她又一次為朵拉高興,自然就更弄不懂了。“也許……是沒有緣分吧?”朵拉最後隻好說,“我們中國人,是很講緣分的。”至於去lasvegas的事,倒立刻解決了。林達說,“早就答應過,帶孩子們去觀光一趟。找一個長周末,我們和你們一起去……”朵拉內心忐忑不安,外表高高興興地去找舒爾茨訂去的日期,好像順便說起正好林達一家也約她一起去玩,可以和他們結伴嗎?沒想到舒爾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