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身份 性 權力 血統論 血緣論 批判精神
摘 要: 《遍地月光》展示了地主分子黃金種等身份迷失及求偶悲劇的主要根源,揭示了特殊年代中權力的極度擴張以及血緣論與血統論的相互勾連所帶來的自然人性的壓抑與扭曲。小說具有濃鬱的批判精神和人道情懷。
劉慶邦長篇新作《遍地月光》①和其以往小說一樣,關注的是底層人的生存狀態。如果說劉慶邦係列礦工題材的小說,凸顯了底層人維持生計(食)的艱辛掙紮,那麼《遍地月光》則主要展示了他們渴求婚姻(求偶)的悲劇命運。劉慶邦始終抓住困擾底層人生存的這兩大難題,去展現他們的困惑、痛苦甚至苦難。食與性是其小說著力表現的具體對象,也是理解其小說的切入點。
在階級鬥爭極端化的20世紀六七十年代,《遍地月光》中的人物粉墨登場,在杜老莊上演了一場場人性的悲劇。主人公黃金種因為地主羔子的政治身份,找對象便成為其人生的最大難題:他喜歡的地主閨女趙自華為兄弟換了親;委屈自己準備接受傻閨女小慧,卻遭小慧叔叔的極力反對;追求出身複雜的王全靈,但又遭隊長的陷害和鬥爭。他先後兩次逃走,都被抓回。第三次逃跑成功後,流落外鄉做上了小生意,到三十多歲仍無對象。積攢了點錢後回家探親,為了麵子租了個寡婦假扮夫妻,卻被鄉親識破。小說主要以描寫六七十年代階級鬥爭中農民衣難蔽體、食難果腹的困苦,更主要的是性的困窘與尷尬。《遍地月光》實際展示了主人公黃金種為“性”(尋偶)而奮爭的具有悲劇色彩的生命曆程。
一、身份的迷失與尋找
人有各種各樣的身份,所謂身份就是指出身和社會地位,在某種程度上也體現著人與人之間行為能力或行為方式的差別。人主要有血緣身份、政治身份和宗教身份等。血緣身份建立在血緣基礎之上,多與人的自然屬性相關;政治身份是人類進入國家社會後靠國家法律製度確定下來的,與人的社會屬性相關;宗教身份建立在所信仰的宗教派別基礎之上,與神性相關。而黃金種在階級鬥爭極端化的年代,逐漸模糊和迷失了這三大基本身份,這造成了他對自我身份無以確證的困惑。
就宗教身份而言,中國人僅有的宗教信仰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特殊的政治語境中遭到剝奪。極端的階級鬥爭讓神性坍塌,信仰喪失,杜老莊中的人們在狂熱的政治鬥爭中迷失了方向,因而也阻絕了通往神性的路途。黃金種被這場狂熱的階級鬥爭潮流所挾裹,與通往神性之途背道而馳。因此,他的宗教身份始終是缺失的,也不可能在信仰的世界中找到身份的認同。
由於政治血統論的盛行,黃金種始終想擺脫卑微的地主身份給自己帶來的不幸。杜老莊貧下中農把他劃為地主羔子(因父母為地主),而他卻認為自己生在新中國(1949年出生),長在紅旗下,擁護共產黨,忠於毛主席,應該是屬於貧下中農。這種出生空間(地主家庭)和出生時間(新中國)的錯位,使他內心始終存在著地主羔子和貧下中農的雙重影子,錯位帶來的精神分裂正是黃金種政治身份迷失的症狀。劉慶邦正是從這種精神分裂的裂縫中根植進了自己深刻的思想,同時也讓我們窺見了權力和性之間的角逐與糾纏。
就政治現實而言,黃金種的地主血緣身份無法改變,因此他有意回避血緣曆史。在傳統鄉村社會裏,農民對自己身體和身份的展現不僅僅通過自身,還通過子嗣的身體,通過家族族譜的長度來決定。②延續後代便成為鄉村農民的頭等大事。於是,在現實政治和傳統文化的雙重影響下,黃金種、趙大嬸等地主分子自然會把血緣身份的認同轉向子嗣。然而,地主身份導致黃金種等人求偶(性追求)的落空,而其子嗣的繁衍也成為空中樓閣。黃金種的未來也黯淡無光,加上他拒絕對血緣曆史的回溯,血緣身份也因此懸空,在曆史、當下和未來的時間之流中迷失。
當宗教身份、政治身份和血緣身份迷失後,黃金種遭遇到了自然屬性的壓抑、社會歸屬的喪失和神性升華的阻斷,這便是他自我身份困惑所帶來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輕。對於這種無價值的生存狀態,黃金種進行了自覺或不自覺的反抗,也即開始了自我身份的尋找,而其動力則來自於力比多(性)衝動。福柯說,人們需要從性衝動中尋找自我身份。③如無性衝動對庸常狀態的衝擊和反抗,黃金種將被階級鬥爭的強大洪流所淹沒。所以,黃金種對女性的追求既是自然人性的合理欲求,也是其應對社會現實的有效舉措。
對黃金種而言,力比多衝動的突出表現是對婚姻的追尋,而婚姻歸根結底是為了生產子嗣。馬克思和恩格斯指出:“生命的生產——無論是自己生命的生產(通過勞動)或他人生命的生產(通過生育)——立即表現為雙重關係:一方麵是自然關係,另一方麵是社會關係”④,因此,黃金種對性的追尋同樣具有了自然和社會兩重屬性,後者必然管理和製約著前者。正是社會政治權力對性欲的極端壓抑和控製,才使黃金種婚姻追求充滿悲劇色彩。
小說開始就描寫杜老莊的雨夜,雨夜給整個小說一種壓抑、乏味、孤寂和恐懼的情感基調,雨夜也是整個小說的時代背景的象征。在雨夜裏,作者把整個村莊的男女行為定格在性事方麵,隻有性衝動才是最具活力和最能抗衡雨夜的力量。然而對黃金種來說,孤寂、無聊與恐懼無法通過性來解決,無處不在的權力使他失去了獲取性資源的可能性。
二、權的擴張與性的壓抑
小說貫穿始終的事件是黃金種尋找老婆,這正是力比多衝動下的自我身份的重新尋找與解惑。但在階級鬥爭極端化時期,其對女性的欲求,始終遭到了權力的壓製和破壞。權力總是占有性資源的優先支配權。《遍地月光》中雇農王長軒通過對大地主李憲章的革命獲得權力,也獲得了性(梅淑清)的支配權,梅淑清作為戰利品分配給了王長軒。性不再是個人的事情,而與政治權力或政治組織休戚相關。權力對婚姻(獲取性資源的合法形式)進行幹預、抑製甚至破壞在《遍地月光》中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