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回 百年不肯疏榮辱雙鬢終應老是非3(1 / 3)

李大人命他落座,笑吟吟地問道:“今天又同小慧比武了,是不是?我見小慧一臉的不高興,就猜出是你闖的禍。做哥哥的應該好好管教妹妹,學點正事。可你每天都在教她什麼?那刀動劍,瘋瘋癲癲,成何體統!”

天賜道:“妹妹還小呢!讓她終日循規蹈矩,豈不太拘束了。練武好歹也算是正事。平日裏兒子也常教妹妹讀書。其它就無能為力了。”

李大人神色黯然,歎道:“你們的母親早早謝世,讓小慧失於管教。這孩子太嬌縱,我就不信你能讓她定下心來讀書。”

天賜低頭竊笑。說道:“由不得爹爹不信。兒子方才就給妹妹講了一段書。”將有關孔聖人‘吾與點也’一句的高論原原本本告知父親。言下頗為自得。

李大人甚有興味,拈髯沉吟,細細琢磨。忽然笑叱道:“大膽,你敢欺騙為父。這一段評論絕非出自顧老先生之口,一定是你胡編出來的。”

天賜嚇得一吐舌頭,說道:“還是爹爹高明。這段評論的確是兒子的一點淺見,管窺蠡測,難等大雅之堂。請爹爹指正。”

李大人笑道:“那顧老先生學識雖然淵博,卻食古不化,將朱子之言奉為金科玉律。更兼年邁昏聵,壯誌消磨。你編造他斥宋儒不問靈性,遺毒後世,又說什麼‘好男兒誌在四方’雲雲,豈非天外奇談。為父當然不會相信。象這樣的豪言壯語,也隻有初出茅廬,不知世事艱辛的年輕人才說得出。年輕人應該有雄心壯誌,為父深有同感。孩子,說說你的誌向。”

一提到誌向,天賜眉為之飛,色為之舞。說道:“聖人所謂貧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後人奉為圭臬。兒子卻不敢苟同。未言誌向先言貧達,未免太消極,有些近乎宿命的味道。兒子將來不論是貧是達,都將以兼善天下自勵自勉。”

李大人目光陡亮,讚道:“好孩子!範文正公有言: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這才稱得上仁人誌士的胸襟。一朝顯達,出將入相,固然可以造福天下。可是宦海風波險惡,未必能事事盡如人意。一旦落魄為一介布衣,你又將如何處之。”

天賜道:“高官顯爵兒子未必放在心上。如果真如爹爹所言,兒子將仗三尺利劍遨遊天下,管盡天下不平之事,斬盡世間奸佞之徒。決不令此生虛擲。”

李大人歎道:“孩子,你想闖蕩江湖,行俠仗義,為父並不反對。可是僅憑你目下的武功還遠遠不夠。天下奇技異能之士多如恒河之沙,無不勝你百倍,甚至千倍萬倍。你應該繼續下苦功,訪名師。咱們李家世代都是讀書人,為父也從未涉足於武事,無力助你。一切全靠你自己了。”

天賜暗自不服。他自幼在兗州長大,從未見識過外麵的天地,更沒有見過父親所說的奇技異能之士。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以為武功已是天下一品,再無對手可言。隻是謙謙君子,不好自吹自擂,對父親的話他也不加反駁。話鋒一轉,講起今日下午在茶樓遇到的一場糾紛,將那幾名大漢的言語一一相告。最後道:“這四個家夥可惡之極。若不是小孟勸阻,兒子一定打破他們的狗頭。”

李大人目光深邃,凝視著天賜,暗道:“孩子已經長大成人。不但生得雄壯如獅,一表人材。更難得的是天性誠篤,謙虛好學。可是書本上的學問畢竟有限,許多事情也不該瞞他啦。”說道:“你今天沒同那幾個反賊動手打架,這很好。千金之子,不死於盜賊。練功習武,說小是為強身健體,說大是為保家衛國,決不是為爭強鬥勝,逞匹夫之勇。那幾個反賊辱罵為父,也不值得生氣。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是是非非本來就很難分辨,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在你看來為父是忠君為國,焉知在他人眼中不是助紂為虐。那四人說的也並非全錯。唉!貪官汙吏充斥朝中,良臣賢士報國無門。如今朝政腐敗,民怨沸騰,都是這些貪官汙吏壞的事。”

天賜驚疑莫名,問道:“爹爹,您不是常說,天子聖明,國事興旺。為什麼……。”李大人知道他心中的疑團,打斷道:“孩子,你隻見這小小的兗州府百姓豐衣足食。卻不知天下洶洶,這幾年許多府縣災害不斷,百姓流離失所,餓殍遍野。各地官吏不顧百姓死活,為了自家的前程,橫征暴斂,更是雪上加霜。富甲天下的江南各府,百姓也不堪重賦。或出門經商,或聚山為盜,不知荒蕪了多少田地。其它如河南湖廣,就更加不用提了。”

天賜足跡未出兗州,不知天下之大。隻道各地都是一般,年年風調雨順,災害不興。做官的也都清正廉潔,堪為百姓父母。卻不料父親所言大不相同。他心中生出無數疑問,卻不知從何問起。

李大人繼續說道:“民以食為天。百姓衣不蔽體,食不果腹。膽小的餓死溝渠,膽大的鋌而走險,嘯聚山林,抗拒官府。這幾年流民遍地,盜賊蜂起,擁塞道路,劫掠商旅。甚至於衛河的漕船也常常被劫,各地的賦銀貢物十有七八到不了京師。即使有大隊的官軍護送,有時也難以保全。那四人雖口出不遜,可是所言皆屬實情。他們說不定就是不堪其苦,鋌而走險的良善百姓。說來也極可憐。若是衣食飽暖,誰又情願亡命天涯,淪為盜賊呢?隻是他們辱罵聖上貪得無厭,卻大錯特錯了。貪得無厭的是朝中的佞臣賊子。聖上一心為民,卻事與願違,隻能歸諸天意了。”言罷目光炯炯,神意飛馳,似乎想到了紫禁城裏他心目中聖明無比的皇帝陛下。

天賜道:“爹爹,兒子常聽人講起,當今天子是一位仁德君主。可是朝政敗壞至斯,難道他就不聞不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