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回 君知天地幹戈滿不見江湖行路難2(2 / 3)

李老六揭開熱氣騰騰的鐵鍋,端出一碗紅薯,又盛了一碗菜湯,說道:“小夥子,餓了吧?我這兒也沒什麼好東西,將就著吃些吧!”

隻見碗中的紅薯隻有三隻,比指頭也大不了多少,不夠李老六一人塞牙縫的。那菜湯清可見底,沒有半點油星。天賜暗暗叫苦,客氣道:“老伯,我不餓,您老自用吧!”李老六嘿嘿一笑,抓起一隻紅薯塞到天賜手裏,說道:“小夥子,別客氣。老漢我雖窮,一隻紅薯還請得起。”

天賜無法推托。這也許是他平生頭一回吃紅薯,細細品嚐,味道倒也香甜,三口兩口便吃完了。李老六又送上第二隻,天賜說什麼也不能再要了,說道:“謝謝老伯,小侄已經飽了,再喝碗湯就行了。”端起桌上的菜湯就喝。李老六咕噥道:“公子哥就是公子哥,飯吃得這樣少。也許隻有雞鴨魚肉才合胃口。”抓起紅薯細嚼慢咽,一口一口咂著菜湯,好似味道十分鮮美。

天賜湯一入口,忍不住暗暗皺眉。湯中野菜又苦又澀不用說,湯裏似乎沒有放鹽,淡而無味。他勉強將湯喝完,問道:“老伯,您這湯裏為什麼不放鹽?”李老六瞪眼道:“放鹽?你知這鹽有多稀罕?老漢我已經有一個多月不知鹽是什麼滋味了。”天賜詫道:“您有一個多月沒吃鹽?這怎麼可能?”李老六冷笑道:“要吃鹽也可以,拿糧食去換。一斤鹽要好幾鬥米。老漢我連飯都吃不飽,哪裏有糧食去換鹽?你出身大戶人家,自然不明白咱窮人的苦處。”

天賜道:“老伯,據我所知,朝廷在各地鹽場都設有鹽運使,專門負責向各州縣運鹽。鹽曬製甚易,咱們山東自春秋年間便盛產海鹽。此地距鹽場路途又不算遙遠,怎麼鹽會如此昂貴?”

李老六道:“你不提這鹽運使還好,你一提我這氣就不打一處來。你以為這鹽運使是負責運鹽的嗎?錯了,這鹽運使是負責刮地皮的。每年朝廷要收多少鹽稅?又有哪個鹽運使不大肆搜刮?千裏為官隻為財。海鹽從鹽場運到這裏不知要經過多少層盤剝,每個經手的官吏都要中飽私囊。在加上各地鹽商大戶屯積居奇,大發橫財。這些錢從哪裏來?還不是出在我們這些窮苦人身上。”

天賜啞口無言,半晌方道:“老伯知道的不少嗎?”李老六道:“這些事老漢我本來不知道,是鄰村的劉老三說的。他常在外麵跑,見過世麵,懂得也多。比不得老漢我,被人榨幹了骨髓,還不知是誰榨的。聽說劉老三還參加了一個什麼幫會,現在神氣得很,連地方上的裏正鄉紳也不買賬。捐稅徭役自然全免了。”

天賜道:“好家夥!什麼幫會居然敢同官府作對?”李老六道:“咱們這兒幫會多如牛毛。反正是大家結成一夥,抗拒官府的欺壓。管他什麼名目。”天賜問道:“這些幫會都是幹什麼的?難道官府就不加過問嗎?”李老六道:“這些幫會小的結夥抗捐抗稅,鬧大了就拉到山裏落草。小的官府管不勝管,大的官府想管也管不了。”長歎一聲,又道:“可是家業太大難免良莠不齊。一些人借幫會的勢力無惡不作,奸搶掠,橫行鄉裏,勾結官府,欺壓百姓。到頭來苦的還是咱們這些無財無勢的窮漢子。”

天賜大起同情之心,暗道:“苛政猛於虎。朝廷視天下百姓如草芥,喪盡民心,怨情洶洶,天下喪亂並非無因。新皇如果不知存恤,聽之任之,長此以往,難保不生大亂,禍及其身。”又想:“他聽信讒言,害得父親含冤而死,害得我淪落天涯,此仇此恨不共戴天。我為什麼還要替他擔心?”

當天夜裏天賜與李老六一同在土炕上過夜,兩條薄薄的棉絮李老六偏偏要讓一條給天賜。他偌大的年紀,怎耐得住深秋的夜涼?天賜力辭不受。李老六裹著棉絮哆哆嗦嗦睡去了。天賜起身打坐練功直至夜深。

翌日天賜起身告辭,取出二十兩紋銀相贈。不料這李老六人窮誌不短,堅決不收,說道:“老漢我天生的窮命,你這二十兩銀子救得了我一年兩年,救不了我一生一世。孩子,還是收起來吧!你出身富貴之家,不知世事的艱辛,有錢時大手大腳,沒錢時就知道苦處了。你出門在外,時時少不得銀錢。老漢我在本鄉本土,怎麼都好混。”

天賜隻得作罷,離開這貧窮的小山村。他心中百念雜陳,暗道:“天下窮苦人何止千千萬萬,我縱然散盡金銀能救幾個。世上不平事數不勝數,我縱有三頭六臂又能管得了幾樁?李天賜啊李天賜,你一定要記住,不能憑金銀救一人兩人,要憑胸中所學救天下人。”

天賜順著山間小路向南疾行,翻過棲霞山,直奔大河岸邊。他畏懼官兵盤查,不敢從官渡過河,沿著大堤向西行,盼望能找到一隻民船。昨日的經驗告訴他,這一身裝束十分紮眼,很容易被人識破。何況他身上沒有路引,過河時查驗路引這一關他就過不去。

此時的河水,大汛已過,水麵寬不過一二十丈。岸邊露出一大片淤泥,那是大汛時從上遊卷帶下來的泥沙,沉積在此。人馬走到上麵必然會陷下去,附近自然不會有船隻。天賜遠遠地沿河堤而行。走出幾裏路,隻見前麵橫著一道水灣,不知為何無淤泥沉積,河水直抵堤下。岸邊泊著一葉小舟,上邊躺著一個粗壯漢子,臉上遮了一頂大草帽,正在假寐。

天賜大喜,叫道:“船家,能否行個方便?”那漢子懶洋洋地摘下草帽,坐起身抬頭望著堤上,問道:“朋友是要過河嗎?為什麼不走官渡?”隻見這漢子神情剽悍,一部絡腮胡子根根似戟,臉膛被太陽曬做了古銅色。身著粗布褲褂,褲腳挽到膝上,前襟敞開,露出黑毿毿的胸毛,不懼深秋的寒冷。天賜知他必是常年在此操舟,風吹雨打練就了一付健壯的體格,也不以為異。說道:“官渡人太多,在下不耐久等。請船家渡在下過河,需多少船資盡管開口。”

船家斜眼打量天賜,又掃視他身後的烏騅馬,眼珠一轉,說道:“咱們這兒的規矩,渡一人過河要十兩銀子。這匹馬如果也要過河,還要再付十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