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竟有此等玩劣之輩,濫殺無辜,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真是不可救藥。天賜勃然大怒,跳起來一腳將他踢翻在地,罵道:“你這狗頭,竟敢在太爺麵前自稱老子,你他媽的是誰的老子?”船家心中驚懼,聽天賜話中之意,似乎尚有活路,心存僥幸之念,不敢再頂撞,垂首不語。天賜怒氣稍平,說道:“你這廝身強力壯,幹什麼營生不能養家糊口,偏偏要做這傷天害理的勾當。一定是你好吃懶做,不求上進,辜負了父母遺下的大好身軀,白練了一身好武藝。你以殺人為樂,為什麼不能替被殺者想一想,為什麼不能替被殺者的父母妻兒想一想。你這廝死有餘辜,千刀萬剮也不為過。看你尚有悔過之心,我暫且饒你一命。老老實實搖船過河,不許中途弄鬼。”
天賜以己度人,自以為一翻大道理已將船家說動,他低頭不語便是心生愧意。何況他自己不通水性,也不會操舟,還要船家搖船過河。於是大發慈悲繞過船家。那船家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喜過望,說道:“大丈夫一言即出,駟馬難追。拿開你的刀,我渡你過河便是。隻盼你不要說了不算。”天賜大笑道:“在下一諾千金,決不害你。”收回手中鋼刀,卻仍站在船家身邊,寸步不離,以防他弄鬼。
船家操槳搖舟,小船順流而下,直向對岸駛去。他自知武功相去太遠,不敢妄生異念。小船很快便到達了南岸。船家用長篙撐住船。天賜牽馬上岸,回身道:“船家,記住我的話,切莫再行凶害人。下次再讓我遇上,決不輕饒。”船家長篙一撐,小船箭也似地駛出十餘丈開外。離岸已遠,船家大放寬心,將小船往河中一橫,大笑道:“朋友,多謝你手下留情。老子記下了。”
天賜忽道:“船家,且住!”那船家笑道:“朋友,你現在後悔已經遲了。”天賜道:“你渡我過河,講定的船錢不能短少。這是十兩銀子,接住了。”摸出一錠大銀,遠遠地拋過去。
船家接住銀錠,微微動容,挑起大指讚道:“好氣度,好風範!不過佩服歸佩服,這筆賬不能不算。有種就在這裏等著,過一會兒自有人來收拾你。”
天賜連日未逢高人,每次動手都輕鬆取勝,未免小視了天下英雄,大笑道:“你便是請來幫手,在下又有何懼。我就此南行,無暇久候。你如果不服氣,帶人追來便是。”船家叫聲好,搖船如飛而去。天賜認定船家武功平常,他的朋友多半也是不入流的貨色,絲毫也不放在心上。上馬啟程,很快便將這一場糾紛丟在腦後。
順著河岸西行,找到一條崎嶇的小路。這條路路年久失修,複經洪水衝刷,泥濘難行。一路向南,數十裏不見人煙,偶爾有幾間殘破的土屋,卻早已經沒有人居住。舉目四望,田地荒蕪,沉積著洪水泛濫時帶下的泥沙,不見草木莊稼,不見飛禽走獸。狂風吹過,黃沙鋪天蓋地而來,打到臉上隱隱生痛。
此地屬歸德府管轄。府治商邱古稱亳,是古商國的發祥之地,曾為當時的都城。商湯以五百裏之國王於天下,可見當年此地必十分富庶。宋時此地為應天府,西臨東京汴梁,也是繁華之地。誰能想到,千載之下,滄海桑田,竟荒涼破敗至斯。
天賜心中淒然,喃喃念道:“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這首詩是周大夫見宗周之墟,感懷故國之亡而作。天賜向日讀此詩時,尚不能完全明了作者的心境。如今目睹滄桑之變,念及身世遭遇,心有所感,激起共鳴,終於體會到作者的苦心。那不是傷感,也不是淒楚,而是一副悲天憫人的誌士襟懷。
中午時分,紅日當頭,仍然見不到人家。天賜強忍饑渴繼續趕路。曠野一望無際,沒有樹蔭可以遮蔽陽光,一人一馬頂烈日而行,赤熱難熬。
忽聽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回頭看去,隻見遠處塵沙滾滾,幾匹快馬如飛而來。幾人齊聲大叫道:“站住,站住!”又有一人叫道:“朋友,留步!”相距雖遠,這聲音聽來卻似在耳邊。天賜暗暗心驚:“此人好深湛的內功!”
轉瞬間那幾匹馬已經馳到近前,馬上騎者均是勁裝帶劍的彪形大漢,今晨在河邊遇到的船家赫然也在其中。為首那人空手未攜兵刃,四十餘歲年紀,中等身材,筋骨粗壯,太陽穴高高隆起,雙目炯炯放光,大約就是剛才發話之人。
天賜抱拳道:“幾位老兄有何指教?”為首那人抱拳還禮,說道:“在下連四海,朋友們送了一個匪號神拳太保。這幾位都是我身邊的兄弟。請教朋友貴姓高名。”天賜道:“在下姓李,初入江湖,尚無名號。”
連四海緊繃的麵孔略見鬆緩,點手叫過那位船家,說道:“這位是我手下的兄弟。今天早晨與朋友結下梁子。在下特來問個清楚。”那船家傲然道:“在下大河幫弟子飛魚江濤。”連四海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似是怪他多嘴多舌,泄露了海底。隨即又恢複他那毫無表情的冷麵孔,向天賜道:“江兄弟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朋友。承蒙朋友教訓,在下感激不盡。”
天賜心中一喜,暗道:“原來是來賠禮的。”說道:“連兄客氣,實不敢當。在下對這位江朋友多有得罪,請諸位海涵。”
連四海忽然臉色一沉,冷冷道:“朋友何必前倨後恭。我大河幫弟子有了過錯,自有幫主舵主管束,容不得外人欺侮。在下特來討個公道。”
天賜暗暗皺眉,心道:“江湖人講話轉彎抹角,難懂得很。說來說去還是要動手報複。”雖知連四海武功必然甚是高強,卻並不畏懼,說道:“有幸得會江湖高人,在下求之不得。”翻身下馬,向連四海一抱拳,說道:“請連兄賜教。”
連四海正欲出手,身後早閃出一名大漢,說道:“舵主,殺雞焉用宰牛刀。讓屬下收拾這小子。”連四海自恃身份,正好順水推舟,說道:“這小子武功不弱,不可輕敵。”那大漢道:“舵主請放寬心,屬下理會得。”抽出肋下分水蛾眉刺,躍到天賜身前,說道:“在下分水獸馬五。朋友請亮兵刃。”
天賜哪裏把他放在心上,微微一笑道:“在下未攜兵刃,就空手與馬朋友走幾招。”分水獸馬五冷笑道:“咱不占你這個便宜。”將蛾眉刺插回腰間,拉開架式,喝聲看招,身體象一張拉滿的強弓,突然騰躍而起,步走蛇形,招招近逼。他牢記連四海的囑咐,不敢輕敵,出手雖猛卻全是虛招。
天賜對這些花架子視如無睹,昂然直進,一招黑虎掏心,當胸猛擊,拳風虎虎,氣勢如山。馬五橫臂格檔,卻怎能敵得過天賜的神力。這一拳正擊在馬五左肩上,一條長大的身軀淩空飛起,直摔在丈餘開外,當即昏死。眾大漢搶步上前,隻見馬五麵如死灰,嘴角流血,肩骨盡被擊碎。
連四海又驚又怒,陰森森道:“朋友好毒辣的手段。彼此無怨無仇,居然下此重手。”
一時收手不及傷了馬五,天賜心中正自懊悔。可是聽連四海語氣不善,他便不肯就此低頭,冷笑道:“連大俠此言差矣。如果彼此無怨無仇,連大俠又何必找上在下。雙方動手相搏,生死決於俄頃。在下功力不足,為求自保,下手略重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你我動手過招,連大俠僥幸得占上風,肯為在下留個餘地嗎?”
連四海怒道:“小輩,死到臨頭,尚敢胡言亂言。我連四海不善言辭,說不過你。咱們拳頭上講理。”他心中雖然憤怒,卻仍顧及身份,不先向一個年輕後輩出招。傲然而立,腳下不丁不八,雙手下垂,並不拉開架式,單看這氣勢便與江濤馬五大為不同。
天賜不敢輕視,道聲得罪,搶步上前,仍是那招黑虎掏心,直取連四海前胸,勁道卻又加了幾分。天賜一向不喜歡太繁複的招法,對黑虎掏心這一類簡潔明了,快刀斬亂麻的招式卻十分偏愛。況且他一身神力,少有敵手,將此招重複使出旨在速戰速決,決無輕視之意。卻沒想到已經有失江湖禮數,令連四海大為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