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到天賜過關了。一名大胡子軍校仔細看過他的路引,露出懷疑的神色。但看路引上寫著天賜的身份是秀才,不敢擅自發落,將路引呈與那鷹目軍官。
鷹目軍官看過路引,上下打量天賜。出言還算客氣:“尊駕名叫李易,是兗州府的生員?”天賜道:“是的,大人。”鷹目軍官道:“尊駕既然是讀書人,為何攜帶兵器,身著短衣?”天賜道:“大人明鑒。晚生雖是讀書人,也略通武事。如今中原道上不太平靖,攜帶兵器可以嚇唬劫道的小賊,身著短衣是為趕路方便。出門在外,隨遇而安,不能有太多講究。”
鷹目軍官微微點頭,忽然問道:“你們兗州府學都有哪幾位教諭?”天賜道:“若論才學之高,當屬顧老夫子。顧老夫子治學嚴謹,尤精於《四書》,講論先賢的微言大義,辨理明晰,獨辟蹊徑,言前人之所未言,高妙幽遠,不同與流俗。其他如王老夫子張老夫子,均為當世大儒,胸羅經史,學貫天人,亦非泛泛之輩。”
鷹目軍官對所謂先賢微言大義之類自然不甚了了,聽天賜說的頭頭是道,疑心頓去,揮手命他離去。天賜昂然進城,心中暗自好笑。那軍官萬萬想不到一名欽犯從他眼前溜過,而這名欽犯正是貨真價實的兗州府生員,說起兗州府學的情況當然如數家珍,他的盤問實在不得要領。
沿大街信步而行,隻見街上行人稀少,入目盡是一隊隊的官軍。逛到夫子廟,這個向日熙來攘往的集市,如今生意卻十分寥落。在此擺卦攤的一言斷生死顧一言也鴻飛冥冥,不知所蹤。找一個小販一打聽,才知此老已經多日不來。似他這種遊戲風塵的隱俠,行蹤無定,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返回。天賜悵然踟躕街頭,心情落寞之極。
天賜浪跡江湖一年有餘,早就習慣了清苦的生活。到了晚餐時分,他踱進一家簡陋的小飯鋪,向老板要了一碗素麵兩碟小菜,坐在角落裏獨自進食。
這家小飯鋪地方不大,隻能容下四張方桌。在臨窗的一張桌邊坐著一個英氣勃勃的青年,衣飾華貴,氣宇不凡。在他身後侍立著兩名佩刀大漢,身高體壯,象是兩個門神。看架式這主仆三人來頭不小,卻不知為何要在這小飯鋪用餐。也許是心血來潮,來這裏換換口味。
自天賜一進門,那青年的目光就不住瞟過來,仔細打量,似乎對天賜很感興趣。天賜猛然抬頭,兩人目光相對。那青年微微一笑,向他拱拱手。出於禮貌,天賜也報之一笑,卻忽然發現了一樣奇處。那青年的相貌與他竟有七八分的相似,如果換上同樣的衣飾,隻怕站在一處也難以分清。轉念一想,又啞然失笑,心想:“世上的人有千千萬萬,偶然有兩人相貌相似,不足為怪。”
那華服青年道:“請兄台賞光,移來同坐如何?”天賜對這位與自己相貌相似的青年也很感興趣,遂不加推辭。那青年又道:“請教兄台貴姓高名?”天賜報出路引上的假名,說道:“在下姓李名易。”華服青年目光一亮,撫掌笑道:“巧極了!咱們原來是同宗,我也姓李,大名嗎,哈哈!叫做李天賜。”
天賜幾乎驚得跳了起來。這青年與自己相貌相似也就罷了,怎麼連姓名也相同,世上居然有此等巧事。華服青年察言觀色,臉上笑意更濃,說道:“兄台何故吃驚?李天賜這個名字難道叫不得嗎?”
天賜心神略定,說道:“據我所知,叫李天賜這個名字的不止兄台一人。就在南京城城門口,有一張通緝逃犯的文告整整張貼了一年,那名逃犯正是叫做李天賜。兄台與他同名同姓,不怕惹上麻煩嗎?”
華服青年傲然一笑,說道:“從來隻有我找別人的麻煩,哪有別人找我麻煩的道理。這世上如果還有人不怕王法,我就是其中一個。”這話說得太狂,天賜不禁為之皺眉,猜不透他是何來曆。華服青年自知失態,傲氣稍斂。說道:“酒後狂言,讓兄台見笑了。我與兄台雖是初識,卻一見投緣。寒舍離此不遠,就讓我作東,咱們共謀一醉如何?”
天賜推托道:“盛情心領,在下一介布衣,出身寒微,與兄台共座已屬萬幸。再生得隴望蜀之心,恐有攀龍附鳳之譏,難入時人之目。”
華服青年尚未答話,他身後的兩個門神一般的隨從卻勃然變色,手按佩刀,怒喝道:“主人請你是給你麵子,你小子不要不識抬舉。”
天賜冷笑道:“兄台,你這兩名家人太不懂禮貌了。”手掌輕輕按住桌上酒杯,瞬間移開,酒杯已經深深嵌入桌麵,隻餘下一個圓圓的杯口。那主仆三人何曾見過如此神技,驚得目瞪口呆,做聲不得。
華服青年良久才回過神。斥退兩名隨從,笑道:“兄台身負絕技,必非常人也。若能折節下交,高攀的應該是我。我邀請兄台純出一片仰慕之心,望務必賞光。”天賜暗道:“他想必是哪家豪門的公子哥,涉世未深,傲氣十足。見識了我這手真功夫,才知天下之大。他能夠勇於認錯,也算十分難得。”對華服青年不免產生了幾分好感。結識一位與自己同名同貌的朋友,豈不是一件趣事。天賜笑道:“恭敬不如從命,在下叨擾了。”
華服青年大喜。兩人攜手出店,穿街過巷,遇上盤查的官兵,皆由兩名隨從上前應對,腰牌一亮,通行無阻。不多時來到一處氣勢恢宏的巨宅門前,朱紅色的院牆高達兩丈有餘,大門外有一小隊衣甲鮮明的官軍把守。大門上方並無匾額,可能隻是個側門。
眾官兵見到華服青年,一齊插槍跪倒施禮。華服青年似乎習以為常,目不斜視,昂然直入。天賜暗道:“此人不知是哪家王公貴胄的子弟,難怪他如此狂傲。”再往裏走,院落重重,佩刀軍官往來穿梭,看服色品級都不低,武功也不弱。見到華服青年,一如門口的官兵,跪地施禮,不敢抬頭。天賜不禁十分迷惑,更猜不透這華服青年的底細。
一行四人來到一處優雅的靜室,窗明幾淨,纖塵不染。華服青年吩咐兩名隨從下去準備酒菜。不多時,四名俏麗的笑侍女送上幾樣精致的菜肴,兩壺醇香的美酒,而後悄然退出,掩上房門。室內隻留下天賜與那華服青年。
酒過三巡,華服青年忽然停杯不飲。深深注視著天賜,問道:“恕我冒昧,兄台的真名是李易嗎?”天賜笑道:“兄台心明眼亮,應該能看出來。在下是一個江湖人,平時難免與人結怨,難免做些幹犯國法的勾當,所以從不將真實姓名輕示於人。在下與兄台雖然意氣相投,卻隻是初識,打聽在下的隱私,不是有些交淺言深之嫌嗎?”